方維安打開院門，果然娘親的身旁坐著遲未晚的身影。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一老一笑笑得合不攏嘴，甚至沒發(fā)現(xiàn)院口多了個人。方維安有些吃味，故意加重了腳步，還咳了幾聲。

　　江若英聽到聲響，抬頭看了一眼抽空回了句：“你回來了啊，我和未晚吃過了，菜飯在灶臺上熱著?！?p>　　方維安氣得牙癢，這要是平時，自己熱了冷了，娘親都會心疼得不了。短短幾天，遲未晚成了她的親閨女，自己倒像是撿的。

　　聽到院里的歡聲笑語，方維安原以為自己定是個嫌棄的模樣，可水缸映著的那人卻彎著嘴角。他眨了眨眼，那人也跟著眨眨眼，嘴角的笑意也沒減下分毫。

　　家里多久沒傳出笑聲了？方維安記不清了，也不想數(shù)清，他只想好好珍惜當(dāng)下，將院中的一景一物都深深在藏心里。他這才發(fā)現(xiàn)，幼時砍下的梅樹，早已長出了新的枝干，枝丫上結(jié)滿著小小的花苞。

　　他想：終于要迎來個不太冷的冬日了。

　　“砰砰砰！”

　　砸門聲在雨聲尤為清晰，江若英在雨天就因為腿疼難以入眠，都是咬著被子捱到天明，生怕吵到方維安的歇息，害得他白擔(dān)心。倒是遲未晚一眼就看不出不對，日日帶來藥膏來按摩，今日反而睡得十分香甜。

　　“砰砰砰！方學(xué)子快出來啊，伍院長出事了！砰砰砰！”

　　又是一陣敲門聲，江若英瞬間驚醒，喊了聲：“小安?！?p>　　“沒事，娘，我去看看。”

　　江若英難以安心：“小心點，別被騙了?！?p>　　方維安一開門，發(fā)現(xiàn)是跟在伍院長身邊的書童，背上都濕透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看著可憐無比。

　　他剛想拉著書童進(jìn)去喝杯熱茶，書童攔住了他，哭著說：“方學(xué)子，伍院長要不行了，他、他讓你過去?！?p>　　“不行了？”

　　方維安想起伍院長是有些日子沒出現(xiàn)了，偶爾幾面，臉上撲了厚厚的胡粉，看不出什么。只是神情有些疲憊，他也不好多問，簡單問候幾句便退了下去。

　　車夫高高舉起馬鞭，馬兒嘶吼一聲，高高抬起馬蹄，濺起水花，方維安坐在車廂里，心也止不住的焦急，臉色蒼白無比。

　　原本還在哭泣的書童，反而湊過來安慰他，“方學(xué)子，不怕，伍院長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伍院長這么好的人，上天不會帶他走了?！?p>　　“是啊，那么好的人......”

　　方維安眼前卻浮現(xiàn)起那個冬日，麻衣，白布，棺材，還有娘不愿讓他見到那人的最后的樣子......

　　“他怎么來了？”

　　伍仕林不悅地看著趕來的方維安，衣袍上甚至還濕透了一片，他剛想喊人將他趕走。

　　躺在床上的伍院長招招手：“是小安來了嗎？快過來。你們都下去?！?p>　　“爹！”伍仕林不滿地喊了聲，剩下的話都被娘的刀眼給咽了回去，氣得轉(zhuǎn)身走了。

　　伍夫人歉意地沖方維安笑笑，快步趕上伍仕林。只是那笑浮于表面，眼底藏著的厭惡讓方維安低下了頭。

　　“我是爹的兒子，還是那臭小子是爹......”

　　門被合上，隔開了門外怨語。方維安連忙走上前，扶著伍院長坐起來。伍院長喘著氣，臉色透著一股死氣，呼吸淺淡似無。

　　“院長?！?p>　　伍院長艱難地抬起手，又因為泄力放了回去。他抬頭看向紅著眼的俊俏兒郎，有些恍惚，脖子像是被掐住般，喊了聲變調(diào)的“鳳節(jié)”。

　　方維安皺了皺眉，“院長是我啊，我是小安。”

　　“哦，小安啊?！蔽樵洪L費力喘了喘，干笑一聲，“我剛剛夢到風(fēng)節(jié)來接我了。”

　　“你都這么大了啊。”

　　方維安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哽咽著說：“如果沒有您，我、我也活不到現(xiàn)在?！?p>　　伍院長費力地拍了拍他的手，眼神十分復(fù)雜，“別這么說，當(dāng)年是我對不起......”

　　“夫君！郎中！快來！”房門突然被打開，伍夫子站在房門大喊著，蓋住了伍院長的聲音，方維安沒有聽清，他湊上前想辨認(rèn)，卻被伍仕林一把撞開，哭著握住伍院長的手。

　　風(fēng)聲，雨聲，嚎哭聲，腳步聲，周圍嘈雜無比，方維安被下人撞得晃了身形，卻努力盯著伍院長的口型。

　　可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扭曲起來，像是一口氣喘不出來，臉被脹成紫紅，消瘦的臉邊凹陷著，雙眼瞪向方維安的方向，抖著嘴唇。

　　周圍的哭喊聲瞬間變得更大了，伍院長仙逝了，死相及其不雅，死不瞑目，張著嘴。伍夫人下令不許大家嚼舌根，親自上手合了起來。

　　方維安胃里翻滾著，甚至有些喘不出氣來，伍院長剛剛想說什么？

　　伍仕林一把將他推在地上，用手指著房門：“快滾，你給我滾！都是你，是你害死我爹的。郎中本來說還有救的，都是因為你不詳，你為什么要來！快滾！”

　　“仕林！”伍夫人坐在床頭冷冷地喊了聲，臉上依舊掛著剛剛歉意的笑，“小安，仕林他現(xiàn)在難免情緒不好，要不你先回去吧。林管家，備馬車！”

　　幾個小廝上前把方維安扶了起來，塞在馬車?yán)?，將哭聲丟在了身后，他剛到家，就見娘親捶著腿在屋內(nèi)等著他，他喘了口氣，調(diào)整好情緒走了進(jìn)去。

　　江若英駭了一下，“你的臉怎么回事啊？”說著就起身拉著方維安坐下，拿出藥箱處理起來。

　　方維安側(cè)了下頭，“娘，伍院長仙逝了?！?p>　　“那你怎么回來了？現(xiàn)在那里正缺著人呢！你這么看我干嘛？”看到娘生氣的眼神，方維安搖搖頭。

　　不是這個，那他在說什么？

　　江若英見方維安好在走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掐了他一把，“人家伍院長看在你爹份上，幫了我們多少！現(xiàn)在這個時候，你怎么能回來呢？你想我死后還被你爹戳脊梁骨嗎！”

　　方維安疼得往后一躲，心里生出抵觸，不愿再去那里，偏過頭：“娘！我現(xiàn)在過去也是添亂，況且，”他頓了頓，摸上臉上的臉，擺出一副難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