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并州參軍2
才短短兩個月,張?zhí)镏跃蛯@個新下屬越看越滿意了。辦事利落,禮數(shù)周全,更重要的是——“會做人”。每回讓他去打交道的,不論官高官低,個個都能服帖滿意。只可惜,背景差了點,家里頭沒人脈,身家也薄,又是個明經(jīng)科考上來的,能當(dāng)上參軍已是祖墳冒青煙,今后若是沒點機緣,想再往高了升也難。
張?zhí)镏缘膼鄄胖倪€不足以讓他幫個沒什么關(guān)系的下屬謀求升遷機緣,他最好蘇令瑜永遠(yuǎn)別升,就在他手底下老實待著,多為他辦點事,多讓他省點心。這不,又有麻煩活來了。剛才讓蘇令瑜送走的就是交城縣的縣丞。
“青潭啊?!睆?zhí)镏岳仙裨谠诘貒@了口氣,“你呢,資歷淺,本來軍馬失竊這種要案,你是沒資格參與。但我也看得出來,你是個既有本事又要上進(jìn)的年輕人…”
他長篇大論說了一通,蘇令瑜左耳進(jìn)右耳出。她當(dāng)然知道張?zhí)镏源虻氖裁粗饕?,無非是交城失馬案總也查不明白,他這個刺史又不能撂開手不管,所以就得臨時點一個小卒子去頂包。她一個刺史衙門里微末的參軍,還是文職,到場無非是和和稀泥,和得好了把鍋甩出去,和不好了就自己倒點小霉。事不大,就是麻煩。
張?zhí)镏允沁@么琢磨著,但蘇令瑜可不這么想。對這樁失馬案的辦法,她是另有打算的。
畢竟在一切風(fēng)波發(fā)生之前,蘇令瑜可是出身商戶,從會吃飯起就看著父親應(yīng)酬往來,早就耳濡目染出識人的本事。她雖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千里馬,但至少能確認(rèn)張?zhí)镏越^非伯樂。
她如今這個官位,正八品下,說是官,其實就是個叫起來好聽的書吏,若是一輩子在這刺史府里窩著,別說逆天改命,她連沈青潭托付的事都夠嗆能辦了。
蘇令瑜在袖下拈著手指——她一貫來的動作,專在琢磨事算計人的時候用。
她需要一個出頭露臉的機會。她想。
失馬案,失的是供給朝廷的軍馬,因為數(shù)目很小,交城那邊也說可能是走失的,屬于每年正常的損耗之內(nèi),只是由于蹊蹺了些才報到了刺史衙門。但這畢竟是和朝廷有關(guān)的事,而且是和軍用有關(guān)的事,那處理起來就可輕可重了?;蛟S,可以由著她做些文章。
蘇令瑜念頭微動,心里已經(jīng)有了盤算,恰好此時張?zhí)镏缘娘炓伯嬐炅?,確確實實就是把事兒甩手給蘇令瑜的意思。蘇令瑜恭恭敬敬應(yīng)了聲是,又道:“承蒙使君抬愛,青潭自知初來乍到,人事尚不分明,頗有幾分惶惶,不得不再麻煩使君,撥兩個人與我用?!?p> 刺史衙門里最不缺的就是沒用的人,張?zhí)镏源笫忠粨],“你隨便挑!”
蘇令瑜道聲謝,回頭就去翻起了名錄琢磨。她指頭搭在自己下巴上摩挲兩下,目光從名錄密匝匝的字上掃過——沒一個熟的,簡直白看。
她這么想著,就著意看了看末尾的兩個名字,一個眼熟,人不錯,看起來心眼不多而且和善。
還有一個,今天才剛來,簇新簇新的,在刺史府應(yīng)該還什么脈絡(luò)都沒有。
蘇令瑜琢磨了片刻,便點了這兩個名字。
“葉三,陳皮?!?p> 巧了不是?
陳皮,就是陳七。老百姓家常稱排行,圖個方便,葉三的名字也由此來,但通過吏考以后通常會取個像樣些的名字。陳皮這名字倒確實像個現(xiàn)起的。
“我本來就叫陳皮,我爹是開藥材鋪的,陳皮那是味藥材,你懂個屁?!?p> 面對葉三對他本名的隨口嘲笑,陳皮微惱,辯駁如是。蘇令瑜在旁靜聽,馬蹄在路面踏出的聲音很利落。葉三和陳皮不論資歷深淺,都是并州本土人士,他們笑罵漫談之間,蘇令瑜總能獲得一些信息,橫豎路程不急,蘇令瑜干脆放慢腳程,多給他們一些說話的心情和時間。
晉陽與交城相距不過百里,哪怕刻意放慢些速度,以他們坐騎的腳程,也至多不過三日就能趕到。蘇令瑜琢磨著路程,今日歇一宿,左不過明日晌午就能到交城了。利用這一路上的空閑,她已將失馬案的報案文書熟記于心,今夜只要再琢磨琢磨個中細(xì)節(jié),明日應(yīng)該就能順利應(yīng)對。
這一路上沒有短程官驛,薄暮時分,一行三人在民店落腳。蘇令瑜下馬抖了抖袍子上的黃塵,把馬交給店家牽去喂草。葉三把馬韁遞給店家前先摸了摸他那匹馬的馬鬃,感嘆道:“不愧是軍馬,騎著真穩(wěn)當(dāng),跑得又快還聽話,比驢子好多咧,在刺史衙門辦差真好!”
陳皮冷笑:“天天抄你那文書,就給你個馬騎也不是送你,還真好,可把你給賤得?!?p> 他二人又你一言我一語掐巴起來,蘇令瑜卻敏銳地從葉三的話里捕捉到了一件事,她在兩人吵嘴之余插了一句問:“我們的馬也是軍馬嗎?”
“是?。‰m然也不完全是?!?p> 提及這些衙門里的章程,可就到了葉三的天下,他立時滔滔不絕地給蘇令瑜解釋起來,
“朝廷用的軍馬,有一大半兒是交城進(jìn)貢的,但交城每年馴那么多馬,總有幾十上百匹的臨到了了發(fā)現(xiàn)不合格,像是個子不夠、肉長得不結(jié)實、馴不好或者受了傷什么的,那就索性退下來給官廨用。其他地方的廨院未必有,但我們晉陽是并州治所,大小官廨但凡是要用馬的地方,用的都是交城退下來的軍馬,咱們刺史府用的更是好中好,比方說參軍你那匹馬,它要是個頭再高上那么一點點兒,肯定就是今年進(jìn)貢的軍馬了?!?p> 原來如此。
蘇令瑜忽然想到什么,轉(zhuǎn)頭看了看自己那匹馬,店家還沒有牽走。骨重肉厚,皮毛水亮,一路上也確實是穩(wěn)健敏捷,十分有軍馬的樣子。
她又回憶一番路上這三匹馬的表現(xiàn),她的馬術(shù)也不過是堪堪學(xué)會,識馬更是不多,不能判斷這三匹馬的素質(zhì)是否算得上乘,但這兩天的時間,她從沒見馬受驚過。
如果刺史府的馬在這樣長途奔波的路上都不會受驚,那么更加訓(xùn)練有素的合格軍馬如何會在牧放的路上受驚離群呢?
她掩在袖下的手指又無意識地拈了一下。
或許這樁案子并不需要她多動手腳,本身就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