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萬順起床時，余燕又已經(jīng)下地了。

　　桌子有上米粥和咸菜，還有一碗雞蛋羹，是余燕特地給萬順準(zhǔn)備的早飯。

　　兩個野雞蛋，全進(jìn)了萬順肚子，余燕自己是一點沒吃。

　　萬順嘆氣，真是閑不住的老太太，有傷都不消停。

　　吃過早飯，萬順背著背簍，扛著鋤頭上山。

　　昨晚半夜下了雨，好在不大，破草屋沒漏。

　　但山路濕滑，萬順害怕弄臟唯一的鞋子，就脫下赤腳走。

　　她整天上躥下跳，跟猴似得，動作麻溜得很，半點不受路況影響，跑得飛快。

　　雨后的山林，蘑菇真多。

　　一找一個準(zhǔn)，一會功夫，就有了小半背簍。

　　太陽出來，山上的人多了起來。

　　萬順不想和那些大娘嬸子們耍嘴皮子，背起背簍遠(yuǎn)離人群往更深的地方跑。

　　跑到一片竹林停下，掏出麻袋，開始挖筍。

　　雨后的筍子水靈靈的，長得喜人。

　　但常有人來挖，時間間隔太短，饒是竹林大，也不過大半麻袋就挖完了。

　　拎了拎，二三十斤，聊勝于無。

　　將東西收撿好，去找竹鼠洞。

　　竹鼠好吃，但難抓。

　　如今好些野生動物都被列入了野生動物保護(hù)法典，經(jīng)過上輩子的熏陶，萬順堅定做個遵紀(jì)守法的好公民。

　　竹鼠算是她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

　　找到一個鼠洞后，堵一頭，挖一頭，拿著麻袋一罩，兩只一斤多的大竹鼠到手。

　　轉(zhuǎn)悠一個小時，找到三個洞，抓到五只大竹鼠。

　　太陽已經(jīng)升到正空，差不多十點左右。

　　林子里的潮氣往上蒸發(fā)，濕熱黏糊的感覺，讓人心情煩躁。

　　萬順背著東西，扛著麻袋，從一條小道下山。

　　路上運氣好，又打到一只野兔，還挺肥，四五斤重。

　　下山后，找了個水溝把腳洗干凈，套上布鞋往公社走。

　　去公社的路是大道，鋪了碎石，碎石路已經(jīng)被曬干，不泥濘，但路上沒什么人。

　　打工潮興起，想闖的年輕人，都南下或北上出遠(yuǎn)門打工了，一年到頭很少回家。

　　留在家的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這年代的留守兒童格外多，傻大個王兵就是。

　　老人時時刻刻都忙活自己那幾畝地。

　　不是節(jié)慶日，沒有重要事，不怎么進(jìn)城上街，路上平時人不多。

　　頭頂?shù)奶柣鹄崩钡模f順一點不受影響，比起大牢的陰冷，陽光下，她才有活著的感覺。

　　腳步輕快，很快到了公社。

　　九十年代的個體經(jīng)濟(jì)，發(fā)展迅猛，大麥公社的高樓好像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大街小巷，開滿了店鋪，尤其是吃食店。

　　生活好了，人們從追求生存，轉(zhuǎn)變到追求生活。

　　吃穿住用行方面的需求，大大提高。

　　江東省地勢平坦，土地肥沃，有利于農(nóng)業(yè)發(fā)展，尤其適合種植大麥，轄下的岐江縣尤甚。

　　大麥公社在岐江縣的中心位置，因被岐江山脈橫穿阻攔，分成東西兩塊，比之其他地方交通和發(fā)展稍落后緩慢一些。

　　也因為岐江山脈阻擋，交通不便，生活在這里的人，從古至今，基本上都是自給自足，大好的位置被浪費。

　　前些年，國家大力支持鄉(xiāng)村發(fā)展，把路修通了，山里的人開始走出去。

　　包產(chǎn)到戶之后，也有不少人走進(jìn)來。

　　他們看中這里的土地，來這里承包。

　　外出務(wù)工的人家，就將這些土地租租給承包商。

　　土地集中生產(chǎn)經(jīng)營，農(nóng)業(yè)極速發(fā)展，因此帶動了經(jīng)濟(jì)，人口，工業(yè)和商業(yè)。

　　大麥公社成為岐江縣的后起之秀，最近這兩年擴(kuò)張得很快。

　　明年，就會升級成大麥縣，聽說后來還成了大麥?zhǔn)?，富庶的種植業(yè)二級城市。

　　但她沒看到，那時候她在牢里。

　　當(dāng)下，還是大麥公社，但與其他公社相比，已經(jīng)有了優(yōu)勢和繁榮之象。

　　井字形的四條主街道店鋪林立，其中還穿插了不少小道。

　　萬順沒事就喜歡來公社溜達(dá)，對這里很熟悉。

　　背著東西，熟門熟路來到井字形街道最中心西北角位置，十字路口處的一家有兩間門面房的炒菜館前。

　　這家店的老板是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

　　兩口子都胖乎乎的很圓潤。

　　長得也是一臉喜慶，逢人就笑，待人隨和。

　　僅憑外在，就招攬了不少顧客。

　　手藝也確實好，這些年哪怕同行競爭激烈，他們也沒被比下去，反而越來越好。

　　八三年土地包產(chǎn)到戶時，結(jié)婚不久的夫妻倆不顧家里反對，把地租出去。

　　用租金在公社租了個小門面賣面，萬順，是他們的第一個客人，但吃面沒有給錢。

　　那時候自由經(jīng)濟(jì)才剛剛開始，他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起來，會不會又回到前些年嚴(yán)打時的情景，心里忐忑。

　　三歲的萬順剛到大麥公社。

　　萬家人沒給她飯吃，她也還沒遇到姜應(yīng)智。

　　她餓，到處游蕩，到了公社。

　　夫妻倆可憐她，給了她一碗面。

　　小萬順吃得很香，小嘴也甜，一個勁的說好好吃。

　　夫妻倆忐忑的心情，因為她的話，平靜了許多。

　　這些年，萬順沒少來這里吃，夫妻倆只偶爾收錢。

　　他們算是看著萬順長大的親人。

　　萬順?biāo)闶且娮C他們發(fā)家的第一個客人。

　　夫妻倆現(xiàn)在可是公社少有的有錢人，是這時候光榮的萬元戶。

　　還不到飯點，店里沒有客人。

　　夫妻倆和請的幫工在備菜忙碌，說說笑笑的，一點沒有老板架子。

　　萬順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思緒有些飄忽。

　　她好似還能回憶起，吃的第一碗面，是什么味道。

　　老板娘賀芳無意識抬頭，竟看到街角站著萬順。

　　神色瞬間驚喜，迅速迎上去：“哎喲小順來了，大熱的天，怎么來了也不進(jìn)店，快進(jìn)去涼快涼快。娃他爹，拿瓶汽水，把電扇搬出來，小順來了?！?p>　　賀芳是個大嗓門，一開口，街對面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萬順勾了勾嘴角，有種久違的親切。

　　老板柳樹比記憶中更胖些，走路費勁，從后廚到大廳不過十來步，就氣喘吁吁。

　　聽說萬順來了，跑得顛顛的。

　　“閨女啊，可算來了，快到屋里來，叔給你拿冰冰涼的汽水。大熱的天，別熱壞了?！?p>　　不等萬順應(yīng)，拉著人就進(jìn)店，開瓶汽水塞萬順手里。

　　賀芳白了他一眼，她還在跟人說話呢。

　　忙跟了進(jìn)去：“小順啊，吃早飯沒，咱這里都是現(xiàn)成的，讓你叔給你下碗面去?！?p>　　萬順最喜歡的，還是柳樹煮的面，上輩子死前，想的也是這碗面。

　　“好啊，謝謝叔嬸，好久沒吃柳叔煮的面了，饞得不行。”

　　柳樹很得意自己的手藝：“還是閨女識貨，叔昨晚鹵的牛肉，香得很，給你整碗牛肉面咋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