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定陽侯府。
王媽媽穿過游廊,神色謹(jǐn)肅。
遠遠看到侯爺正帶著小廝往文暉堂方向走去,王媽媽便慢了步子,稍等幾秒。直到侯爺身影隱去,王媽媽才快步朝著松華院走去。
“王媽媽?!便y鈴端著茶盤出來,巧巧看到王媽媽,虛虛行了半禮。
王媽媽覷著門口,低聲問道:“可還有別人在?”
銀鈴會意的搖了搖頭。
王媽媽點了點頭,提步走上臺階。
金鈴打簾,微微頷首。
王媽媽進了屋,看見夫人正在看賬本,走過去輕聲道:“夫人?!?p> 關(guān)玉蘭一瞅王媽媽的神色,眉心一動,急切的吩咐金鈴,“金鈴,你也出去吧?!?p> “是?!?p> 金鈴輕輕把門掩上,退了出去后,王媽媽便從袖中掏出了一張紙箋,“夫人,您瞧。”
關(guān)玉蘭狐疑的接過紙箋,只見上面寫到:“容色極佳,善審時度勢。”眉心這才舒展開,慨嘆道:“看來這一千兩黃金沒白花,長岳辦事得力?!?p> 王媽媽聽到夫人這么夸兒子,心里欣慰至極,嘴上卻謙遜道:“夫人,這女子畢竟有大用,要不要再找霽月樓的孫婆婆過來調(diào)教調(diào)教?”
關(guān)玉蘭含笑道:“長岳辦事我放心,他既然覺得可以,就不用再調(diào)教了?!?p> 王媽媽頷首。
“依著時間來看,大約明日就能回府了?!标P(guān)玉蘭輕聲道。
“這時間倒是趕得將將好?!蓖鯆寢尩?。
關(guān)玉蘭放下賬本,輕輕扶起椅子,多年伺候的王媽媽心領(lǐng)神會,趕緊躬身上去,順著關(guān)玉蘭的姿勢扶起她。
關(guān)玉蘭不由得嘆了聲氣,若不是形勢所逼,她又怎愿出此下策,“想我兒守護邊關(guān)十年,刀劍風(fēng)霜,哪日不棲身?可當(dāng)今圣上卻因為一份匿名的邊關(guān)舉報就懷疑承奕出兵不利,還派了不善軍事的國舅爺后日出發(fā)邊關(guān)查辦,叫我如何能放心的下?。恐荒芡镀渌?,送與國舅爺一個體貼人兒,也好替咱們長只眼睛?!?p> 說起世子,王媽媽心里也心疼不已,畢竟是自己奶大的孩子,又看著長大,世子的脾性她最是了解,什么人都可能偷奸?;?、玩忽職守,可世子絕對不會,若是世子是那樣的性子,當(dāng)年就不會執(zhí)意去邊關(guān)了……
“世子嚴(yán)氣正性、千仞無枝,必是那些宵小之徒中傷世子使的陰招,夫人不必憂慮,世子這些年的功績與忠厚,皇上也看在眼里,不管派誰查辦,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定會還世子一個清白的。”王媽媽一番話倒是說的關(guān)玉蘭欣慰幾分。
“承奕那邊就不要告訴他這件事了,他和侯爺一樣的心性,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關(guān)玉蘭知道侯爺不屑使用這些手段,只是,護兒心切,她總覺得多做一層保護就更安心些。
王媽媽點頭道:“明日長岳回來就直接把那女子送走了,世子見不到的?!?p> 說起兒子的行蹤,關(guān)玉蘭更是憂心,自從舉報遞至宮里,兒子就被召回京來了,或許是覺得心寒,兒子幾乎是夜夜待在霽月樓飲酒,這家也不怎么回,她都兩三日沒瞧見兒子了。
“這孩子啊……侯爺若是見了,還要訓(xùn)他?!标P(guān)玉蘭心口一陣堵悶。
王媽媽緊著說道:“夫人別急?!?p> “老夫人那兒怎么說的?”舒緩了幾下心口,關(guān)玉蘭方才覺得舒服一些。
“哦,趙大夫看過了,說沒大礙,應(yīng)是憂思導(dǎo)致?!蓖鯆寢尩故前堰@茬兒給忘了。
關(guān)玉蘭扶額,“想必老夫人也是擔(dān)心承奕。”
“對了,一會兒侯爺出去,說是晚上不回來了,讓馬三兒仔細著府里動靜?!标P(guān)玉蘭也有些累了,示意去內(nèi)室。
“是。”王媽媽扶著關(guān)玉蘭沉著步子往內(nèi)室走去。
伺候夫人睡了覺,王媽媽才轉(zhuǎn)身去西側(cè)耳房。
***
豎日,城門。
“公子,前面就到城門口了。”小廝稟道。
王長岳抬頭望了一眼京城二字,容色復(fù)雜,不辨情緒的語調(diào)說道:“去通傳一聲,別讓守衛(wèi)胡亂查看什么?!?p> 因著事情不可張揚,王長岳并沒有在馬車上掛候府標(biāo)旗,通傳一聲總是好的,避免麻煩。
而在后面馬車的霍阿迎此時頭昏腦脹,睡得都快分不清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了。
馬車徐徐走近。
城門吏已躬身笑顏候著了。
眼見是避不過要打招呼了,小廝壓低聲音道:“公子,城門吏過來了。”
王長岳剛剛掀簾一條縫,便看到了城門吏那張笑的快看不見眼睛的臉,略略客氣道:“有勞大人費神了?!?p> 城門吏可不敢在王長岳面前拿姿態(tài),趕緊說道:“公子真是折煞我了,這滿京城誰人不知咱們定陽候府啊,侯爺那是陪著陛下安天下的功臣,世子又是我北晉的軍中支柱,您也是忠烈之后,我不過是小小城門吏,豈有您辛苦啊?!?p> 王長岳耐著性子聽完,似笑非笑點頭道:“官爺若是不嫌棄,這包銀子就請兄弟們喝茶了!”說著,小廝便遞了一包銀子過去。
這城門吏也不是個沒眼力見兒的,三言兩語就知道人家這是不想再勞神,趕緊讓了道兒,“那我就替兄弟們多謝王公子了!”
言畢,兩輛馬車才搖搖而去。
守衛(wèi)見城門吏還在側(cè)頭看馬車,不解問道:“頭兒,他不就是個寄人籬下的遺腹子嗎?至于你這么重視嗎?”
城門吏聞此,不由得挑眉,掂了掂錢袋,聽著銀子碰撞的聲音,心里一陣舒暢,咂摸一口,“你懂個屁??!他是不重要,可他背靠的可是謝承奕!連陛下都敬三分,比他爹都有面兒!你說,不重視行嗎!”
守衛(wèi)不解的撓頭道:“可謝將軍不是被召回京了嗎?聽說,陛下打算派人去查他呢……”
城門吏剜了守衛(wèi)一眼,一副無可救藥的眼神,嘖嘖道:“你腦子是被驢踢了嗎?這整個北晉,誰不知道謝將軍一心為國舍家舍命的,這要是能查出個雞毛兒問題,我頭給你當(dāng)球踢!”
守衛(wèi)縮了縮頭,頭如搗蒜道:“頭兒說的是。”
眼看快到侯府,王長岳率先下車,對小廝吩咐:“從后門進去,先送她去醒春院待著,多派些人看管一下,我先去松華院回稟?!?p> 說完,利步走向侯府正門。
路上,仆人看見王長岳,紛紛行禮,尊其一聲,“王公子?!?p> 王長岳進了松華院,倒是沒有直接奔向正廳,反倒從游廊穿過,走向了西廊一間耳房。
輕輕敲了敲門。
“誰?”
王長岳立定,“母親,是我?!?p> 屋里的王媽媽一聽兒子的聲音,趕緊開門,看見風(fēng)塵仆仆的兒子,心疼道:“岳兒,快進?!?p> 王長岳瞅了一眼外面,才謹(jǐn)慎進門。
“岳兒,這女子怎么樣?”王媽媽始終有些不放心。
王長岳緩緩點頭,“可以?!?p> “娘這心里始終覺得不安,這么個生面孔送去國舅爺那,到底行不行?別萬一出了事,到時候連累你在侯爺那挨訓(xùn)啊?!蓖鯆寢屢婚_始便勸夫人找個知根知底的女子去做這事,可夫人說國舅爺府里的姨娘回話國舅爺這人圖新鮮,太柔太聽話太不矜持都不行,又加上京里人多眼雜,找個外地的生面孔也好打發(fā),這才祈禱兒子最好能一切順利。
王長岳提了半口氣,“母親也不要多慮,夫人交辦的事情,不管有沒有風(fēng)險,長岳都不能推辭,況且,這是為了承奕,難做也得做?!?p> 王媽媽心中百種愁腸難疏,只得無奈點頭,“事到如今,不做也不行了,我隨你去見夫人?!?p> 王長岳撫了撫母親的肩頭,展了三分松快道:“母親的擔(dān)憂,兒子明白,不過,母親也應(yīng)該知道兒子秉性,若是沒有把握的事,自然也不會去做。”
王媽媽聽兒子這般說話,心里才安穩(wěn)一點。
兩人前后腳,從游廊直接拐至正廳,走向內(nèi)室。
金鈴遠遠看見王媽媽后面的王長岳,眼中一喜,趕緊對夫人稟道:“夫人,王公子回來了。”
隨后,打簾,笑著迎進王媽媽和王長岳,“王媽媽,王公子?!?p> 王長岳進了屋,對關(guān)玉蘭行禮道:“長岳給夫人請安?!?p> 關(guān)玉蘭欣慰一笑,“回來了就好,人呢?”
王長岳起身,回稟道:“暫時在醒春院。”
關(guān)玉蘭點頭,“你倒是挺會安排,鶴君成親后,醒春院就空著了,先安置在那兒也行。”
想了想,關(guān)玉蘭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對王媽媽說道:“王媽媽,你隨我去醒春院瞧瞧,不見人,我總覺得不放心?!?p> “是。”
金鈴剛想跟著,關(guān)玉蘭便轉(zhuǎn)頭吩咐道:“金鈴不用跟著了?!?p> 金鈴悻悻的止了步,看了看絲毫沒看她一眼的王長岳,一陣不滿。
“姐,夫人這是去哪兒啊?”剛剛進院的銀鈴看見姐姐滿目的擰眉嘀咕,遂問道。
金鈴忿忿道:“說是從夫人母家那邊接了個遠房侄女,去瞧一眼。”
“怎么沒有讓咱們收拾院子???”按照夫人的脾性,母家來了人,不得大張旗鼓啊。
金鈴“嘁”了一聲,不在意道:“左右是個不重要的人罷了?!?p> ***
醒春院。
霍阿迎看著緊閉的房門,腦海中還想著剛剛小廝的話,“霍小姐聽話一點,自然不會受委屈,這院里有二十多人把守,您也不用想法子逃走?!?p> 心里到現(xiàn)在還砰砰直跳,一整個惴惴不安。
跑吧,外面人影來回走動,怕真的會被誤傷;不跑吧,連干什么都不知道,更容易胡思亂想啊。
忽然。
“夫人?!遍T外響起聲音。
霍阿迎汗毛都要豎起來,眼睛死死盯著門口。
門口的身影越來越近。
王長岳使了眼神,小廝立即上前開鎖。
只聽一聲脆響,門鎖落地。
關(guān)玉蘭抬腳進入的那一刻,正好視線對上霍阿迎的眼睛。只見這女子墨發(fā)飛揚,柳眉粉黛,杏眼勾魂懾魄,粉腮微微泛紅,櫻唇嬌嫩如蕊,雪肌如冰,身材曼妙纖細,只是盈盈而立,已美的讓人挪不開眼……
王媽媽也是第一次見這么美的女子,不由得怔神片刻,怪不得,兒子滿意。
“你叫什么?”關(guān)玉蘭越看越滿意,皮相骨相都是頂級美人胚子。
霍阿迎沉了沉心思,倒是沒覺得這幾人刻薄面相,事到如今,也不是她能選擇的時候,便大方回道:“霍阿迎。”
聲音婉轉(zhuǎn)動聽,不卑不亢,倒真的不像那般污泥家里能長出來的性子。
關(guān)玉蘭心安一半,隨后,緩緩走向椅子,穩(wěn)穩(wěn)而坐后,才看向退了一步的霍阿迎,滿是氣派道:“我也不瞞你,你爹收了我一千兩黃金把你賣了,說生死無怨。不過,我也不會太過為難你,請你過來,是想讓你服侍一個人,榮華富貴,自不會少?!?p> 許是怕阿迎不信,王媽媽特意展了賣身契給霍阿迎。
那般鮮紅的手印清晰的蓋在霍仲樵的名字上,霍阿迎不由得冷笑一聲,原來是要取樂權(quán)貴。
“我若是不從呢?”霍阿迎迎著關(guān)玉蘭的眼神,倒也不是硬剛,說到底,霍阿迎還是想探一探這位夫人的底線。
關(guān)玉蘭臉上笑意如常,話卻敲著阿迎的心間,“一千兩黃金,我就當(dāng)買了套金貴首飾了,若是損壞了,也不必在意,再買就是了?!?p> 霍阿迎眸色一暗,是啊,自己的命在人家眼里不過就是一套首飾的價值,真是一頭撞了墻,人家頂多費幾桶水擦擦血而已。
關(guān)玉蘭從這女子的神色語氣中就明白她既然沒有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就是個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的聰明人,幽幽道:“遙想一下你的處境,就算我不買你,你也極有可能被你爹賣進青樓或者是某個滿腦肥腸的男人,別說享福,怕是有福沒命享。我既許你富貴,只要你謹(jǐn)守規(guī)矩,我就不會食言。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找長岳便是。”
話已至此,關(guān)玉蘭便不再多言,起身,給了長岳一個眼神,扶著王媽媽走了。
霍阿迎滿是心碎的祈望著長岳,淚珠簌簌而落,看的人不禁心疼不已,“能、能不能、放我一條生路?”
王長岳眼眸微動,稍稍蹙眉,“剛剛夫人的話,你也聽到了,只要你聽話,不會為難你?!?p> 霍阿迎噙著淚,柔聲顫道:“長岳哥哥……”
王長岳腳步一頓,心間狂跳到他幾次深呼吸才能平息。
“自小,我就被爹拋棄,去什么樣的場所他也從不關(guān)切,我娘亦尋了短見,唯一的哥哥也被賣了,我以為只要努力活下去,就能看見希望,就能脫離這種宿命,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生活一次呢?”霍阿迎如泣如訴。
許久,霍阿迎似抽了三魂七魄一般的虛弱祈求道:“能不能、就幫我這一次?”
王長岳怎能不知這種生活的凄苦,自小便寄人籬下的他常年漂泊,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夠有個家,只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晚間,我送你去國舅府,你且忍耐幾日?!蓖蹰L岳背對霍阿迎,聲音飄進阿迎耳中,比柳絮還輕。
就在王長岳踏門而去的時候,霍阿迎眼角重重垂下一滴淚,她的路終究被堵死了……
玉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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