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都微張著嘴看向明蘭。

　　小蝶被她一席話點醒，過往種種如廊檐落雨珠聯(lián)成串，真相水落石出，怔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衛(wèi)恕意驚訝于明蘭竟然是連這其中的要害處都看明白了，覺得自己好像都不認識這個女兒。

　　小桃則單純是因為自家姑娘剛才說話的威勢很足，被嚇到了。

　　明蘭面不改色，道：“我有時候會在屋外聽長柏哥哥誦讀，聽了些圣賢故事，由此及彼，漸漸就想明白了我們的處境。三面環(huán)敵，只有老太太是可堪托付的高山，所以阿娘才會屢次提及要我去老太太屋里?！?p>　　衛(wèi)恕意欣慰地點頭：“是這樣的。不是阿娘狠心，阿娘想要你好好活下去?！?p>　　她暗自感念長柏，覺得以后盛家若是由長柏繼承，必然能家事繁茂，遍道：“你以后要對你長柏哥哥好，要處處敬他愛他，不可忤逆他?！?p>　　明蘭：“是，阿娘。我一直都敬愛長柏哥哥，不僅是他，還有華蘭大姐姐和祖母，我想這就去給華蘭大姐姐磕頭，陪她說話，然后再去看望祖母，為她侍奉湯藥?！?p>　　衛(wèi)恕意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連聲道好，幫明蘭穿戴整齊，囑咐：“今日是你華蘭大姐姐納征大喜，你去磕了頭就退出來，不要耽誤人家正事?！?p>　　明蘭一愣：“是在今天？”

　　衛(wèi)恕意：“是阿，昨天就交代過你的，怎么忘了？還有，現(xiàn)在前院人多，你看完大姐姐和祖母就老實跟在大娘子身邊，不要亂跑。一會兒親家見禮時如果提出要看你們姐妹幾個，你別失了禮數(shù)，萬事都聽大娘子的?！?p>　　明蘭工工整整地做了個萬福禮，道：“女兒知道了?！?p>　　看阿娘滿意點頭，明蘭這才帶著小桃出了房門。

　　直奔華蘭屋子而去，人不在。

　　又去了老太太屋，在門口聽見華蘭正和老太太哭訴，庶三弟長楓拿忠勤伯袁府送來的聘雁和一個小公子做賭投壺，就快輸了。

　　聽到這里，明蘭就知道，這是顧廷燁來了！

　　當(dāng)年她看長楓臨場投降，很是不恥，又恐華蘭真的丟了聘雁，失了臉面，所以從圍觀人群里挺身而出，贏下賭局，卻也因為這樣冒尖出頭讓阿娘擔(dān)驚受怕了很久。

　　這次，她要師出有名。

　　明蘭讓人通傳，說自己來給大姐姐和祖母磕頭，華蘭正煩躁著，罵了一句：“別添亂”，要讓人把明蘭趕走，祖母沉聲道：“你妹妹是好意，而且眼下越是不利越要鎮(zhèn)定，別讓旁人看你失了氣度?！?p>　　明蘭進了屋磕了頭，才道：“祖母容稟?！?p>　　老夫人點頭，明蘭跪著說道：“祖母，大姐姐，明蘭會投壺，想去前院替大姐姐贏回聘雁，望祖母和大姐姐肯許?！?p>　　華蘭眼睛一亮，急問：“你會投壺？你這么小，會投壺？”

　　老夫人朝旁邊的房媽媽使了個顏色，房媽媽退出屋子。

　　明蘭點頭：“明蘭不懂事，幫不了家里干活，只貪玩，日日都在院中投壺，什么樣式都能投出來。小桃可以作證?！?p>　　眾人熱切地看向小桃，那丫頭卻是被這陣仗嚇得話都憋不出一句。

　　明蘭嘆口氣：“大姐姐莫怪，小桃膽子小?！?p>　　華蘭沒在意小桃，問：“以前怎么沒聽你提過？”

　　明蘭：“這都是我自己貪玩玩的把戲，怎好拿到大姐姐面前說嘴?！?p>　　這時，房媽媽拿進來一個三口銅壺和幾只沒有箭頭的羽毛箭，讓小丫鬟把銅壺擺好，自己拿了羽毛箭遞給明蘭，道：“六姑娘現(xiàn)投一下試試？”

　　明蘭雙手接過，向座上的兩位拜了一拜，這才起身，面向一丈開外的銅壺。

　　屋里無風(fēng)，她捏著箭身掂了掂輕重，又測了下距離，就嗖地扔了出去。

　　咚的一聲，箭矢入壺口，她口中念道：“有初，得十籌。”

　　老夫人點頭：“是的，她懂規(guī)則?！?p>　　本來半信半疑的華蘭大松一口氣。

　　屋子里的仆從丫鬟都是老太太和華蘭的心腹，本就為華蘭擔(dān)心，看明蘭一出手就中了，也瞬間振奮。

　　明蘭拿出第二只箭，再次感受重量和距離——和第一支箭是一樣的，說明這幾只大概都是一個匠人手底下做出來的，規(guī)格差不多，那么所用的力道也差不多，心內(nèi)更加沉靜，抬手擲出。

　　噔的一聲悶響，箭矢穿過壺耳打到地面，明蘭道：“貫耳，三籌。兩箭連中，五籌。第二箭共計得八籌?！?p>　　華蘭拍了一下大腿大贊一聲“好！”

　　老太太臉上露出笑意。

　　一屋子的婢子仆從歡呼起來“又中了又中了！”

　　明蘭接著又投出一箭，箭矢穿過壺口，但沒傳來落地的“咚”聲，箭身卡在壺中間，箭頭的方向正對準明蘭。

　　老太太的猛地睜大眼睛，沉聲道：“龍首，十八籌！”

　　旁邊的華蘭和眾仆婢在這句“十八籌”里震驚住了，呆呆地看向明蘭。

　　明蘭轉(zhuǎn)身朝老太太行禮，眨著眼睛笑道：“是的祖母，您怎么這么聰明！”說著還朝老夫人豎起大拇指。

　　老太太沒想到她居然來這么一下，愣了愣，接著噗嗤笑出聲來：“你個猢猻！”

　　都只有長輩夸晚輩聰明的，哪見過晚輩夸長輩聰明的？

　　眾人默默為明蘭捏了把汗，卻看到老夫人這個反應(yīng)，一下子也都哈哈笑了起來。

　　原本沉悶的屋子里瞬間歡聲一片。

　　房媽媽看老太太這般高興，心中暗夸這六姑娘是老天派來的救星。自從知道華蘭要嫁去忠勤伯袁家，老太太一直愁思不散，眾人怕觸她的霉頭，加倍小心伺候，沒人敢和她玩笑，她很久沒有這么開懷了。

　　華蘭心中也大為觸動，她本就知道祖母舍不得自己，是為了自己才生了這場病，她心里想著要不給祖母找?guī)讉€年紀小的丫鬟陪在身邊說話解悶，但又覺得終究是外人，比不得自家骨肉親近?？梢幌氲侥m那個假模假式的做派，和如蘭沒心沒肺的樣子，就頭疼心煩，現(xiàn)下看著這個伶俐可人的明蘭似乎很對祖母眼緣，心里便有了一個主意。

　　老夫人笑夠了，讓人撤了銅壺和羽箭，對明蘭“下令”道：“古有木蘭替父從軍，今日明蘭替她長楓哥哥應(yīng)對白家郎的投壺之賭，也算莊美談。明蘭只有七歲，卻懂得維護長姐、維護家族顏面，這很好！只是一則，以后長大了萬不可如此行事，如果成了大姑娘還這樣沖上風(fēng)口浪尖，可就不是美談，而會惹來是非了?！?p>　　明蘭恭恭敬敬地行李，答：“是，祖母?！北汶S著房媽媽去前廳了。

　　沒人看到，她在出門后，偷偷抹了幾次眼角的淚珠。

　　“祖母，終于再見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