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的請安都是平平穩(wěn)穩(wěn)度過的,不論是榮老太太那里還是榮熙影那里,都沒有發(fā)生過一絲一毫的差池。榮熙晚透過窗子,望著院子里指使白露和霜降指使的十分順手的立春細細思索,眼底眸光晦澀不明。
“小姐,奴婢芒種?!?p> “進?!?p> 榮熙晚轉(zhuǎn)頭,看向從外間進到里間的芒種,對她的來意心里有了數(shù)。
“奴婢芒種,萬幸不負小姐所托?!泵⒎N的話音里帶著顫顫的喜悅,似乎透過她手里捧著的薄薄幾張紙,看到了今后光明似錦、自在自由的前程。“小姐,與小姐定親的光祿寺大夫陳大人之子陳耀,實非良人,還請小姐早做打算?!?p> 榮熙晚怔了怔,隨即一笑,她從芒種手里把那幾頁紙拿起來,沒有看,只是放到了桌子上。芒種心急,以為榮熙晚是不相信她好不容易查證的內(nèi)容,于是抬頭切切注視著榮熙晚,目光渴求:“奴婢雖與小姐做了約定,卻萬萬不敢隨意欺瞞小姐,陳公子此人當(dāng)真配不上小姐,奴婢查出來的還只是被他隱瞞的零星一點,奴婢愚鈍,短時間內(nèi)不曾查出其他,但奴婢相信,陳公子定然還有更多未被奴婢發(fā)現(xiàn)的不堪之處,小姐,您雖與老夫人是至親骨肉,可陳公子絕非良配?!?p> 雖然芒種情急之下說出的這些話太過莽撞,安她個居心不良、撥弄是非的罪名輕而易舉,但是榮熙晚心里卻因為這些不該她聽的話很是受用。芒種這丫頭,志氣大,心里有成算,妄圖有朝一日沖出牢籠展翅高空,不甘心只做一個三等丫鬟被隨意支使。有這大志向其實很好,榮熙晚也不會因為她心氣兒高而特意為難她。只不過因為榮熙晚是一個學(xué)過歷史的現(xiàn)代人,她太知道封建社會下無權(quán)無勢的普通老百姓生活多艱難。尤其芒種還是個小姑娘,她一不能考取功名有官身做倚仗,二無法從商積累人脈掌控錢財,她的高期盼為她帶來的,只可能是重重摔下的高落差,這樣的結(jié)果芒種接受得了么?
可芒種望著她的那雙眼睛實在是亮得奪目,榮熙晚實在不忍心當(dāng)頭潑她涼水。榮熙晚嘆口氣,無奈的點點頭:“好,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你也不必再為我擔(dān)心,只想著賣身契銷毀后你要如何生活,多為自己做些打算?!?p> “是!”芒種高興極了,她狠狠朝榮熙晚磕頭,聲音里透著美夢成真的快樂:“小姐大恩芒種永世難忘!多謝小姐恩賞!芒種來世一定結(jié)草銜環(huán)報答小姐!”
倒也不必,榮熙晚眼神里是芒種捉摸不透的憐憫。芒種不懂,她也不想去探知,她只知道從此以后她便是自由身,她不再被約束,不再被人隨意支使著去做這個去做那個,她不必天不亮便起身忍著困意去打掃庫房,不需要逢人便矮身行禮垂首斂目不敢多言。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以隨隨便便出門上街游玩,像府里的小姐們常偷溜出府時的那樣,快樂又隨意,一舉一動都透著自小便擁有的自由賦予她們的一切美好。
芒種拿著剛從榮熙晚那里得來的錦囊,里面放著她可以隨意處置的賣身契,和足夠她下半輩子吃穿不愁的二十兩銀子。從今日起,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芒種臉上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她也不覺得還需要做什么掩飾。都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從此前塵往事皆如塵埃,她哪里還需要同往常一般伏小做低?換句話說,她們是奴婢,她可不是了!
“呦,咱們芒種出息了,脫了奴籍了?”
立夏身后跟著幾個小丫頭堵在偏院門口,笑盈盈的朝正準備進院的芒種打招呼:“這是得了三小姐的賞,出去要過好日子去了?”
“立夏姐姐。”芒種還記得榮熙晚曾告誡過她的話,也不愿意在這當(dāng)口兒再出點什么岔子,于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禮,抬頭回道:“得虧小姐不嫌棄,給了我一些做得了的差事,這才有了今日的恩賞。當(dāng)年我是被拐才進了府,在府里這幾年雖蒙受姐姐們諸多照顧,卻無時無刻不想念老子娘,如今終于有機會讓我能在老子娘跟前盡孝,是老天開了眼,也是小姐開了恩,姐姐們和小姐都是我見過的頂好頂好的人,待我回去安頓了,給姐姐們托人捎些特產(chǎn),到時候還望姐姐們不要嫌棄?!?p> 一番話說得眾人無可指摘。立夏笑了笑,她還想再說點什么刺一刺眼前陪著笑仍高興的芒種,一轉(zhuǎn)眼,瞧見了懷里揣著東西過來的霜降??磥碚蚊⒎N的機會是再遇不著了,立夏遺憾的側(cè)了身,把如今怎么瞧怎么不順眼的芒種給放了進去。這丫頭還真是有個好運氣!立夏暗嘆,待迎上霜降,又換了一副笑模樣。
“霜降?你這是從哪兒過來的啊?懷里抱了些什么?”
“立夏姐姐?!彼档嗔说鄳牙锏闹窨?,看她架勢,仿佛竹筐里放的東西格外沉,墜得她下一秒就要抱不住松手了一般。“是小姐吩咐的東西,我先放屋里去,否則摔壞了咱們誰都擔(dān)不起?!?p> “……行,你快進去。”
霜降抱著竹筐順順當(dāng)當(dāng)進了院子,立夏倚著院門口的石墩瞧著霜降的身影滿是不解。
“立夏姐姐,小姐這是又重用起了霜降?”一直跟在立夏旁邊的一個小丫頭疑惑,眼底流露出一絲不安?!白蛉胀硇r候,我見霜降不知去了哪里久久不歸,便沒有給她留門,把屋門從里頭上了栓?!?p> “然后呢?”
“我隱約聽見了幾聲推門的聲音,料想應(yīng)當(dāng)是霜降,便沒有出聲應(yīng)她,一覺睡到了天亮……”
看小丫頭面露忐忑,立夏知道是因為剛才霜降提到了小姐,所以她以為霜降又得了小姐器重,回頭反過來會跟她們算總賬。雖然的確有這可能,但最后是什么結(jié)果還不一定呢!立夏哼笑出聲,開解內(nèi)心惶惶的小丫頭:“霜降晚歸跟你有何干系?”
“?”
見小丫頭摸不著頭腦,立夏循循善誘:“昨日霜降晚歸你并不知情啊,你也并未栓門,是霜降體貼大家睡著了,推門的動作小,沒有推動,這才沒能進屋?!?p> 小丫頭恍然,原本心虛又忐忑的樣子變成了理所當(dāng)然。想必立夏的這番話給了她極大的底氣。
見小丫頭終于領(lǐng)會了自己的意思,立夏抿了抿嘴笑了。隨即她感嘆道:“要不怎么說霜降得小姐看重呢,瞧人家多細心體貼,知道和自己一屋的姐妹睡了,便寧愿悄默聲的另尋了地方過夜,也不忍心驚擾了同屋姐妹,真是……”
立夏再忍不住,“嗤”的一聲笑起來,小丫頭徹底沒了懼意,也跟著呵呵直樂。橫豎霜降不與她們計較最好,便是告狀告到小姐那里去,她們這邊也是有話可說的,怕什么呢?
丫鬟們住的偏院里發(fā)生了什么榮熙晚并不知曉,她的小院兒里此時正迎來一位“客人”。
“三妹妹這里不論什么時候過來,都讓人打心眼兒里覺得不同尋常?!睒s熙影和榮熙晚面對面坐在案幾兩端,端著茶不喝只輕輕嗅著茶香?!拔覜]提前跟你打招呼就過來找你玩兒,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榮熙晚摸不清榮熙影過來做客的意圖,只能應(yīng)付著,等對方什么時候切入正題。她倆并不親密,榮熙影來這里必然無事不登三寶殿。
不過榮熙影的耐心似乎比榮熙晚想象的還要差。話沒說幾句,榮熙影已經(jīng)放下茶碗,顧不得裝模作樣了。
“我來這兒其實是有事情想請你幫忙?!?p> 果然——
“我和陳耀陳公子早已經(jīng)兩情相悅,你可否向祖母說情,取消你與陳公子的婚約?”
……天雷滾滾,榮熙晚簡直要笑出聲來。
“你和我的未婚夫兩情相悅為何要我去說情取消婚約?”榮熙晚漂亮的眼眸里滿是稀奇,仿佛面前的榮熙影是個貪心鬼變得人?!澳銈兿胝埼?guī)兔?,為什么還要我擔(dān)責(zé)任呢?”
榮熙影愣住了,她瞠目結(jié)舌的說不出話,像是第一次認識榮熙晚一般。
“你……”
“二姐姐,”榮熙晚語氣又溫柔下來,她拉住案幾上榮熙影的手以示親近,“其實二姐姐也知道祖母的脾氣,她老人家做出的決定輕易更改不得,若是我就這么聽了二姐姐的話去說情,想必祖母不僅會責(zé)罰我,其他人估計也逃不掉,就像五妹妹那樣。”
榮熙影把手從榮熙晚的手中抽回去,眉眼間來時的柔和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她端正坐著,細看眼底露出幾分因榮熙晚沒有乖乖聽話而顯現(xiàn)的惱羞成怒。
不能就這么算了,榮熙影心里惱恨:“你想怎么樣?橫豎我與陳公子的事情你已然知曉,若是你執(zhí)意嫁過去……日后日子過得好與不好是你自己的選擇,萬望你不要后悔才是?!?p> 榮熙晚倒不怕這個,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好和不好也是由她來決定。只不過她很好奇,那個陳耀在芒種口中劣跡斑斑,怎么在榮熙影心里居然成了個香餑餑?
“這樣吧二姐姐,”榮熙晚笑了笑,朝榮熙影打商量,“我與陳公子確實不曾見過,祖母的大包大攬也令我有些惶然,要問問我自個兒的意思,定然還是要嫁給自己看中的人才是正理兒,況且祖母為我相看的這個早和二姐姐你有了深情厚誼,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p> 見事情似乎又有門兒了,榮熙影精神一振,主動拿手去握榮熙晚的手,神色懇切:“妹妹,你我身份不同,陳公子于你而言并非最好的選擇,于我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百里挑一,更難得的是我倆早已相識相知,陳公子我是萬萬不能放手的,你憐惜憐惜姐姐,倘若日后你有何需要,姐姐一定萬死不辭!”
看來陳耀對榮熙影的確非常重要,榮熙晚沉思。她或許理解錯了一些事情,在她眼里,要嫁的人一定品行端正、無不良嗜好,所以陳耀不符合榮熙晚的標準,連芒種這個心氣兒高的都看不上陳耀,說明她倆之間有一定的相似性。而在榮熙影眼里,陳耀這個人可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嫁進陳府做陳氏嫡子的正妻,這是榮熙影身為庶女能得到的最為光明遠大的前程。
每個人的標準不同,選擇自然也不一樣了。
想通這點,榮熙晚便沒有什么好奇的了。
“二姐姐的想法我明白了,不過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必然想不出兩全的法子成全二姐姐。”榮熙晚決定先拖一拖,“婚期還早,我們還能商量,二姐姐想嫁如意之人,我也不愿承受祖母雷霆之怒,既然這樣,二姐姐先容我好好想一想,待有了萬全之法,咱們再坐一塊兒探討實行,可好?”
有什么可探討的呢?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不嫁不是更簡單?榮熙影對榮熙晚磨磨蹭蹭的態(tài)度實在有些不耐煩,但她也不敢如何,因為與陳府定下的是榮熙晚不是她。榮熙影定了定神,強撐起了個笑臉,點點頭應(yīng)道:“好,妹妹肯點頭已經(jīng)是萬幸了,我得多謝妹妹成全,否則哪里還有我如愿的機會呢?妹妹只管放心,倘若日后哪里有需要姐姐的地方,姐姐必定銘記今日之恩,好好報答你?!?p> “姐姐說笑了,”榮熙晚客氣道:“能不能幫到姐姐還另說,即使當(dāng)真湊巧讓姐姐得償所愿,也是妹妹應(yīng)該做的,一家人,哪里還要說兩家話呢?!?p> .
送走榮熙影,榮熙晚在屋子里安安靜靜自己坐了一會兒,隨后招了白露進來。
“你小伙伴多,之前讓你去查陳耀這個人,你查的很好,現(xiàn)在我要你查的更細,最好把陳耀這個人什么時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說了什么話,全部事無巨細的查到告訴我,可能做到?”
“……奴婢……”白露遲疑了一會兒,半晌下定決心一般點了點頭:“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