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云舒瞥見他吐的滿地的瓜子皮,沒注意他的表情,面色嫌棄道:“鐘老三,一會兒把你滿嘴哈喇子和這里擦干凈,吃個東西能吃出這副德行,我也真是佩服你?!?p> 說罷,腰間鈴鐺一陣響著,氣勢洶洶低走了。
老三眼看她直接推開了南亭的屋,凌亂在風(fēng)中。云舒要干什么?這進(jìn)展是不是太快了點(diǎn)?
任他在外驚憂交加,云舒進(jìn)房便隨手關(guān)了門。
“把衣服脫了吧?!?p> 她走到桌前,點(diǎn)燃蠟燭,將方才管家備好白絹放入凈盆之中。
在旁人看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女子還令對方去衣,簡直敗壞風(fēng)俗。
然而,南亭只是背對她,一言不發(fā)地解帶脫衣,只見他猿背蜂腰,皮膚緊致,端的一副好身材。更引人矚目的,是他那一身的疤痕,或深或淺,盤根交錯,惹人神思。
云舒已將慣用小刀執(zhí)在手中,觀賞半天,忽說了句:“你如今身無寸鐵,內(nèi)功行將耗盡,就不怕我圖謀不軌?”
南亭將外衣放在一旁,轉(zhuǎn)過身來。
一道橫亙至整個腰間的疤痕映入她的眼簾,除此之外,胸口肌膚之上,觸目驚心地浮出深紫色血管,好似一片蛛結(jié)之網(wǎng)。
這說明,毒氣已然攻心。
面前之人不用說什么,就讓云舒閉上了嘴。
她深吸口氣,蹲下身來,將小刀用火燒灼,貼在他胸口一處的肌膚上,低聲說了一句“忍著點(diǎn)”,刀尖驀地刺了個頭進(jìn)去。
烏紫的毒血瞬時汩汩淌下,像一條崎嶇詭異的蚯蚓從人體內(nèi)爬出。
一股鉆心的疼痛擴(kuò)散到身體各處,仿佛一根尖銳的長刺傳進(jìn)了血管里,南亭呼吸停止一瞬,幾息之后才漸漸緩了過來。
他垂眸,凝視年輕女子,后者的動作放的越發(fā)輕緩,神情也故作平靜。
四年——過了這個夏季,就是五年了。
面前人至少與這種痛苦相伴了五年的時間,卻依舊沒有被碾進(jìn)塵埃,打落深淵。
相反,昔日冷漠無情的少女學(xué)會了人情世故,照顧他人。就像一株經(jīng)霜不掉的紅梅花,越是打壓,越是明艷。
等到毒血流的差不多了,云舒擦拭干凈,拿出一瓶藥膏來,涂在傷口周圍,聲音說不出的沉重。
“此舉不過是暫時處理,關(guān)鍵還要找到解藥。”
說著,踅過身拿起干凈的白絹,替他干脆利落地包扎完備。
南亭穿好衣服,聽到她狀似無意地問起
“剛才聽你和老三說,你曾見過我們,什么時候?”
這樣一問,南亭就知道,他們方才的談話全被對方地聽了去。
南亭這次回答了。
“是?!?p> 云舒看著他:“你是飛鷹衛(wèi)的人?”
南亭沒有說話。
云舒低頭,笑了笑:“不回答也好,我只是想起一個故人?!?p> “故人?”南亭問:“他很重要嗎?”
云舒怔了一怔。
那人為救她,挨了一刀,又跌入沖虛崖,至今生死未卜。
說是重要,也只不過相處過一個月左右而已。
可若說不重要,為何她每年依舊會到?jīng)_虛崖下,一次次尋找,一次次一無所獲。明明她知道,崖下石峰林立,高數(shù)百丈,人若掉下去,斷無生還的可能。
那么,她在找什么呢?
“你很難過?!睂γ嫒岁愂龅溃骸笆菫榱四愕墓嗜耍€是因為剛才的少年?”
“難過——我難過什么?傷口又不在我身上?!?p> 云舒及時轉(zhuǎn)移了話題,又恢復(fù)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你這一身衣服,很難不讓人誤會。待會兒我給你再買一套行頭換上,估計我們要陪那林家的小子辦案?!?p> 她背過手,在屋內(nèi)踱步片刻,林從星如果要接下義莊這個案子,肯定會與玉面郎正面相鋒。
玉面郎的行事她最清楚,先偽裝成小人物,再行下手,而且因不喜沾染他人血液,偏愛下劇毒與借刀殺人。
如果對方的目標(biāo)是南亭,倒也不難辦,只等對方來找就是,任對方如何設(shè)計,她接下就是。
但若還有他人,就難說了,無論是誰,林從星就少不得要被牽扯進(jìn)去。
偏偏這個時候,林從星的父親林景晝要過穎州,是巧合么?
思緒紛亂,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云舒邁步出去,正想打發(fā)老三去陸家義莊看看,被聽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我有一個問題?!?p> 云舒扭過頭來。
南亭直起身,慢吞吞地說:“你不是——要給我解毒嗎?”
云舒面色訝異。
只聽他自顧自道:“也許,你不想給我解了?那也沒有關(guān)系,我自己回靈州亦可,錢我會找人送來。”
“嗯………”
云舒走過來,捏著下巴打量他,想要看出他這句話的真實心思:“南我說過會救你,就不會不管你。你覺得我是輕易失信的人嗎?”
南亭微微搖頭。
云舒的視線在他面上轉(zhuǎn),最終,等對方忍不住抬起眼看過來時,又道:“一般人和我說這種話時只有兩個目的,一是因錢力不夠想巧取我的同情,還有一種。”
她忽地俯下身來,在他耳邊輕聲道:“是撒嬌?!?p> 南亭:………
云舒旋過身,靠在桌邊笑道:“你是哪種?讓我猜猜,嗯——你沒錢,每人,而且你見識廣博,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走不到靈州,所以每每負(fù)氣說這種話,只是想等死而已,但我此前又告訴過你,我會好好保護(hù)你——那么只有一種可能,你在撒嬌!哈哈哈?!?p> 男人一語未發(fā)地偏過頭去。云舒卻從這份沉默中讀出了些許難為情。
“嚯,你真是在撒嬌??!”她可惡的很,知人心思還要湊上去,直白地說出來。
南亭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情不宜多管。你既然不喜歡那少年,又為何屢屢招惹?”
這句話若是旁人問了,云舒肯定要回答,本姑娘喜歡,干這何事?
可方才一番愁思糾葛,又一番打趣開懷,已把她心中的疏離沖淡了許。
她便說了點(diǎn)真心話:“我拒絕過他七八次,他不聽,本也交集不多,就想著能避就避,可這次我懷疑有人要害他,所以不能不管?!?p> “你拒絕過七八次的人,想來一定是真的癡情?!?p> “為什么這么說?”
南亭淡笑道:“我想,沒有人會喜歡將一顆心置于風(fēng)雪之中。你的這位朋友很有恒心。”
云舒也是一笑,林從星有沒有恒心她不知道,冠云樓的刺客一定有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