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霧，水汽自渙河蔓延過來，洇濕了墻壁。堂口鎮(zhèn)安安靜靜地臥在渙河畔，像是龍虎山的鐵錨，起了銹，濕漉漉的把銹味連成一片。

　　“媽的，這味兒，”連鉤漌干嘔了兩聲，“這鎮(zhèn)子弄了多少祭品？這么大的血腥味！”

　　“難怪趙大嘴上次把你趕出去了，他上次就在院子里殺了只青羊！”

　　“他把羊血放出來了好嗎？”連鉤漌嗓子實在不舒服，但還是要和秦楓斗嘴，“又膻又腥，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尸山血海里長大的！”

　　秦楓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連鉤漌是指望不上她了，“魏西，你聞著這味兒不惡心？”

　　魏西的臉在霧氣中浮現(xiàn)，連鉤漌這才看清楚魏西臉上帶了塊三角巾，把口鼻捂得嚴(yán)實。

　　“你再堅持一下，”魏西的聲音倒是不發(fā)悶，畢竟靈音又沒被遮住，“等一會兒你就聞不到了?！?p>　　因為連鉤漌死活不肯一個人夜探縣衙，魏秦兩人只能放棄今晚兵分兩路的想法，跟著連鉤漌一塊兒一探究竟。

　　堂口鎮(zhèn)晚上像是一座死城，街上一個人都沒有，蒙在霧氣里的房子也鮮有點燭火的，黑壓壓的夜直挺挺的砸了下來。幸好三人沒有雀目的，不然今晚真是寸步難行。

　　三人十分警惕，因為她們?nèi)齻€太弱了，稍有不慎，縣衙里的兵士不說，跟八字胡縣衙牽扯不清的胡人就夠她們喝一壺。

　　魏西一個煉氣下的修士，會的法訣一只手不用彎手指頭就能數(shù)過來，氣府又狹小，這么幾個法訣都用不了幾次；秦楓倒是煉氣中的修士，但是法訣根本別想了，只能借著自己佩劍——告寒打出傷害；連鉤漌一個半大小子，秦楓幾招就能制服他，遇見什么危險的事，入畫倒是能讓他及時脫身，但是救人那可太難為他了。

　　這么看下來，也不難理解三人如此謹(jǐn)慎。

　　三人繞到縣衙后門，順著墻根往邊上走，打算找一處墻壁讓連鉤漌先去探路。

　　魏西是行動的策劃者，她的想法是總歸還有五六天才開始雨季，而飯館的大嘴巴小二昨夜還在準(zhǔn)備祭品，看來祭河的事倒是不著急。

　　但是縣衙里給她們遞紙條的知縣以及可能是（連鉤漌一個勁嚷嚷那個老頭子肯定和胡人有一腿）縣丞同伙的胡人也許過了夜就換了地方。

　　連鉤漌先行探路，魏秦兩人跟著他。

　　出來之前給秦楓和連鉤漌斷官司的魏西頭大如斗，反復(fù)叮囑兩人進了縣衙要隨機應(yīng)變，能找到那個神秘知縣最好，找不到就搜集別的信息。

　　這話倒不是魏西對連鉤漌的技術(shù)沒有信心，只是她進了青城派運氣一直不太好，她對今夜能撞見知縣這件事頗為不自信。

　　“有什么不自信的！”連鉤漌和秦楓斗嘴的間隙抽空回答了魏西的問題，“根據(jù)我多年的經(jīng)驗，值錢的.......位高權(quán)重的人都住在主屋，我們直接摸過去就好了?！?p>　　魏西一直對等級制度沒什么概念，甜水村天高皇帝遠，窮神都嫌棄窮的地方，要不是魏老三是個獵戶，魏西可能都沒有自己的褲子穿。

　　這種地方長大，魏西連鎮(zhèn)上都沒怎么去過，何況她還是個啞巴，大多數(shù)情況下村里人都繞著她走。

　　進了青城派這個從上到下都沒規(guī)矩的門派，她更認(rèn)識不到等級制度是什么。

　　畢竟魔法掌門他老人家把自己的院子抵給了衛(wèi)安師兄。

　　最后是謝師姐掏錢贖了回來，掌門還吹胡子瞪眼，說反正青城派最出息的弟子就是衛(wèi)安，掌門之位遲早是衛(wèi)安的，就當(dāng)他早用早享受了。

　　所以魏西虛心的向秦楓求證。

　　“按理說，這位知縣應(yīng)該是住在主屋的?！鼻貤魅绱嘶卮鸬馈?p>　　既然秦楓和連鉤漌都這么說，魏西也就同意了連鉤漌提出的帶路方案，進了縣衙直奔后院最大的那間房。

　　連鉤漌鉆進選好的院墻，后院只有一輪霧蒙蒙的月亮，懶洋洋地把月光撒到微微擺動的白布上。

　　隨手撿起一塊石頭，連鉤漌把石頭向墻外扔過去。

　　魏西和秦楓得到信號。秦楓扎下馬步，兩只手交疊，魏西踩著她的手，勉強翻上了院墻，連鉤漌在下面給她讓地方，魏西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

　　秦楓動作就快多了，魏西剛落地就看見秦楓從院墻上翻了過來。

　　時間緊，任務(wù)重，魏西壓下心底的好奇，跟著難得嚴(yán)肅正經(jīng)的連鉤漌向最大、最中間的那間房子摸過去。

　　一路上誠如連鉤漌所言，整個縣衙都掛滿了白布。這些白布看著質(zhì)量上乘，堂口鎮(zhèn)是個產(chǎn)金沙的鎮(zhèn)子，根據(jù)魏西的觀察，這么多質(zhì)量不錯的白布對縣衙來說也有點難以承受。

　　因為不知道這些白布有什么用，魏西沒有上手摸，只是仔細看了看。這些白布料子看上去跟秦楓拿給她讓她幫忙做中衣的料子很像。

　　結(jié)實不薄不厚，因為霧氣，吸了水，風(fēng)也吹不大動。

　　三人出人意料地輕盈，躲過兩隊巡視的士兵，離目標(biāo)越來越近。

　　“奇怪，”秦楓小聲道，魏西和連鉤漌都分出一只耳朵給她，“縣衙居然安排了這么多人手巡夜?！?p>　　“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唄?！边B鉤漌回答道。

　　“莒城是天子腳下，尋常官員宅邸都沒有這么多人巡夜，堂口鎮(zhèn)小小的縣衙哪里用得這種規(guī)格的兵士？”

　　“我還以為堂口鎮(zhèn)有問題已經(jīng)是咱們?nèi)说墓沧R了?！边B鉤漌正經(jīng)不超過半刻鐘。

　　魏西讓他們兩個閉嘴，回客棧隨便他們吵。

　　這么一折騰，三人順利摸到了主屋，謝天謝地，屋里有光亮。

　　三人鉆進窗下的草叢，這時候正是熱的時節(jié)，這些窗戶都留著縫，三人扒著縫往屋里看去。

　　程縣丞并兩個胡人坐在廳里談事情，只有他們那處有兩盞油燈，其余地方都黑洞洞的。

　　果然，魏西心想到，自己有夠倒霉的。

　　不用想都知道連鉤漌和秦楓也是一臉震驚，怎么這縣丞是一點面子功夫都不做，就這么占了應(yīng)該是主人住的地方？

　　“桂老爺身體還好？”這對話的展開倒是讓三人沒想到。

　　被問的胡人笑著回答，“我家老爺身體還好！惦記著程縣丞，托我問您好！”

　　程縣丞哈哈一笑，八字胡在他的臉上抖了好幾下，“桂老爺?shù)胗浳疫€是惦記堂口鎮(zhèn)的黃金？”

　　“堂口鎮(zhèn)的黃金不就是縣丞您嗎？”那胡人幾句話就哄得程縣丞這個老鬼笑逐顏開。

　　“黃金倒是有，”程縣丞眼里是擋不住的試探，“只是你家桂老爺這些年生意愈發(fā)大了，堂口鎮(zhèn)的黃金基本上都被他包圓了?！?p>　　“我們家老爺以前生意也大，只是沒遇見程縣丞這樣的人物！”那胡人漢子忽的壓低了聲音，“還不是天爺賞飯吃，都是跟著人家走的！”

　　秦楓看見那胡人說到天爺這個詞時，手指向上指了指，心下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