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些新入選的年輕宮嬪都明白太上皇雖禪位給嘉慶帝,但仍以“訓政”形式做著實實在在的皇帝。連嘉慶皇帝立誰做皇后都由太上皇說了算。且看嘉慶皇帝都對太上皇尊重順從、一片孝心,秀女們更應首當其討太上皇高興。
又是王玨玉,她緩緩站起,腰肢如細蛇,先對太上皇恭敬一笑,又對嘉慶帝嫵媚一笑,看著滿荷池新長出的嫩綠荷葉,柔聲吟道:
薰風拂池塘,明霞映洲渚。
蕩漾木蘭船,采蓮不知暑。
蓮花如錦葉如蓋,芳香自送搖清籟,
疑有天孫為弄梭,不然洛浦飄衣帶。
采蓮采蓮夏復秋,青青葦岸忽白頭。
徘徊不覺露華濕,獨喜紅芳載滿舟。
溫柔清晰的聲音剛落,只聽嘉慶帝拍掌道:“好、好,知道這首詩出自哪兒嗎?”
王玨玉起身走到中央跪下,柔聲回稟:“此《采蓮曲》出自《御制詩集》,是太上皇所作?!?p> 太上皇聽了很高興,哈哈笑得合不攏嘴。在場人掌聲、稱贊奉承聲不絕。
這時不甘被忽視的靈巧也站起身福禮后柔聲附道:“太上皇除了是建千載帝業(yè)、呈乾隆盛世的萬世圣君,也是自古至今寫詩最多的重要大詩人和文學家,其中編入《御制詩》的詩歌有43630多首?!?p> 這馬屁拍得眾人腦袋直顛。
太上皇溫和平靜注視著她問:“嗯,你是富察氏吧?”
“正是臣女?!?p> “嗯,好好好。”太上皇高興點頭。
怕被埋沒的鈕鈷祿氏趕緊見縫插針,柔聲附道:“臣女的父親也給了臣女一本《御制詩集》,臣女當圣書閱讀?!?p> “哦,哈哈……”太上皇仰頭大笑。
陳佳氏秀女也不甘輸,附和道:“臣女和臣女的爺爺都收藏《御制詩集》。臣女的爺爺說太上皇是堯舜禹湯,千古一代高壽皇帝,文韜武略,威儀天下,恩澤盛世,四海充盈、歌舞升平……”
乾隆再次開懷大笑。
皇貴妃附在嘉慶帝耳邊輕聲道:“這些新選的年輕宮嬪可真敢說,哼,說的不一定全是真心話,可這有何打緊,要緊的是她們能博得86歲的太上皇開心大笑。對于暮年的太上皇,本宮以為挑一位能哄太上皇高興的比挑選什么端莊賢德的女子重要?!?p> 嘉慶帝點頭稱是。
皇貴妃端莊一笑,咳嗽一聲,對秀女們道:“你們今天讓太上皇高興,也算功德,就吟吟你們讀過的《御制詩集》里印象最深刻的詩吧,不拘應景?!?p> 秀女們行禮,應聲答是。
皇貴妃朝坐在最前面的陳佳氏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吟。
陳佳氏站起身福禮,側頭想了想,嘴角翹起微笑,朗聲道:
一片一片又一片
三片四片五六片
七片八片九十片
飛入梅花都不見。
掌聲還未靜下,靈巧站起身接龍,大概想到了這日是三月初八,她轉(zhuǎn)了轉(zhuǎn)黑溜溜的大眼珠,深情吟道:
秉時御氣暮春初,靈沼靈臺艷裔舒。
似毯綠茵承步輦,含胎紅杏倚玫除。
下空回雁無憂弋,畫水文鱗底用漁。
滿眼韶光如有待,東風著意為吹噓。
又是一陣掌聲。
鈕鈷祿氏聽到喜鵲叫,站起身行禮后道:
喜鵲聲唶唶,俗云爆喜鳴。
我屬望雨侯,厭聽為呼晴。
柏氏秀女望望亭柱上的詩,眼珠子一轉(zhuǎn),脫口而出:
雨后荷花承恩露,滿城春色映朝陽。
大明湖上風光好,泰岳峰高圣澤長。
……
這時,漢白玉觀湖涼亭外以園林長青松柏為屏障隔開的另一邊傳來成群女子的談笑聲,打攪了這邊的雅靜。
伺候在太上皇身邊的總管公公招手喚過一個小太監(jiān)喝問:“大膽,是何人敢在太上皇和皇帝面前談笑?”
小太監(jiān)惶恐下跪磕頭,稟明是這些新宮嬪帶入宮的貼身婢女,她們被安排在那邊等候自己的主子……
公公抬手朝那邊一指,命小太監(jiān)去處置那些喧鬧的婢女。太上皇卻揮了揮手,允許帶她們過來交給她們的主子處置。
一群婢女被帶了過來,跪地不敢抬頭。公公正要下令杖罰。太上皇又一揮手,“算了,今日是好日子,念她們初次入宮不懂規(guī)矩,日后交由內(nèi)務府統(tǒng)一習禮便是?!?p> 婢女們被允許侍立在各自主子身后侍奉。而秀女們繼續(xù)朗朗背誦。
樂兒站在靈巧身后,看著入選的宮嬪們一張張純真漂亮的臉,雙唇卻吐著討好太上皇和皇上的聲音,她替她們感到尬尷。心想,好好一場選秀會,成了太上皇的詩集朗誦會。
約莫兩刻鐘后,秀女們記得的詩都背了,祖宗八代的功績也數(shù)完了,該演的演了,黔驢技窮了,漸漸無趣了。
太上皇命皇帝和皇貴妃與秀女們隨意,他起駕先行回宮。
在場所有人唰地下跪恭送。唯獨靈巧身后的樂兒還側著臉,目光緊追旁邊花叢中的一只藍色蝴蝶從牡丹花中翩翩起舞飛到玫瑰花中,又從玫瑰飛到桃花,再從桃花飛到梨花,似在尋找誰,或等待誰。這只藍蝴蝶藍如草原的天空,前翅膀邊沿閃著金光,后翅膀邊沿閃著紫光,金光紫光上點綴著兩圈白色,如閃閃發(fā)光的珍珠,美得讓人不肯轉(zhuǎn)移視線。
它是在等誰嗎?樂兒放眼搜尋別的花朵,果然飛來了另一只藍蝴蝶。原來這只漂亮蝴蝶翩翩起舞是為了等待它。樂兒為它們找到了彼此而感到高興,心里為它們默念:“復此從鳳蝶,雙雙花心飛,寄語相知者,同心終莫為?!?p> 突然,眼角閃過在場人紛紛下跪,她回過神來,也忙撲咚跪下,可已經(jīng)慢了半拍。
“你過來?”
樂兒偷偷抬睫毛看,見那個又尖又柔的聲音是沖她喊,她嚇得魂飛魄散,立刻趴地上回:“是”。
“叫你過來,你老遠跪著做什么?”
樂兒垂著頭,以雙膝為腳往太上皇方向蹭行過去,心想這只稍走神……不會是要掉腦袋吧?
令人沒想到的是,太上皇命她抬起頭報了名字后,雖沒準她起身,但面無怒色,也沒加其他重罰,便揮手起駕走了。
不重罰也不讓她起來,這或許已是最大的皇恩了。
樂兒就在那群品茶賞花優(yōu)雅的人群中獨自跪著。跪下不到一盞茶功夫已覺膝蓋酸麻疼痛,心中有喜有憂,喜的是靈巧沒站出來讓皇帝下令立即杖斃她,憂的是可能跪完后才拖出去斬了她。
就在她垂頭胡思亂想時,皇帝的龍袍腳晃到她眼皮下。她雖沒嚇得瑟瑟發(fā)抖,但也大氣不敢喘。
突然聽到命令:“抬起頭來?!?p> 樂兒小心翼翼抬起頭,眼前站的卻是太上皇而不是嘉慶帝。
她心里嘀咕,太上皇不是起駕回宮了嗎?怎又折回來了呢?
只見太上皇盯著她的眼睛,語氣溫和問:“你剛才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帝王也是人,太上皇老了,雖氣勢上仍不失皇帝威嚴,但年輕時目光里的赫斯之威如今已變成慈眉善目。
“回太上皇,是兩只蝴蝶!”樂兒怯聲答。
“嗯,它們有什么特別之處吸引你嗎?”
“一只在尋找,呃,或者是等待另一只。”
“嗯,等到了嗎?”
“回太上皇,它等到了?!睒穬貉壑蟹浩鹣采?,“然后雙雙起舞飛進花叢中了?!?p> 太上皇展顏歡笑點頭,笑著笑著,眼梢一垂,垂出觸景生情的沉思,“好,等到了、等到了,嗯,你是富察氏的貼身婢女?”
樂兒偷瞥一眼一直驚慌失措怒視她、見太上皇眉開眼笑才松了一口氣的靈巧,想了想,答道:“是?!?p> 太上皇側目看了看靈巧后,重新起駕走了。
第二日,宮里內(nèi)監(jiān)來宣旨冊封。靈巧著封為從五品晉嬪,于三月初十入宮侍奉太上皇。
靈巧聽旨后呆滯原地——侍奉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