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宗四娘
天氣已經(jīng)很熱了,我和宗尚,帶上睿兒,和一眾丫鬟仆婦家丁穩(wěn)婆奶娘,浩浩蕩蕩一大隊人,到城外的莊子上納涼,這是不打算在府中生產(chǎn)了。
宗尚的族弟宗衡帶著駙馬都尉府的親兵在山莊外駐扎護衛(wèi)。
這一處荇芷別院是我平日里最喜歡的莊子。
隔著一條天然的小溪,引入活水,辟出了數(shù)畝荷塘,夏天清風徐來,滿眼的碧色接天蓮葉,很是舒爽。
加之園子里養(yǎng)著各色飛禽走獸,睿兒也十分歡喜。
家丁們早在荷塘邊搭好了涼棚。
這日清早,我正在涼棚里看著荷葉間的一只仙鶴,默默出神。
仆婦們劃著小舟到湖里去,摘蓮蓬采荷葉,拿回來好有新鮮蓮子羹吃。
睿兒在纏著他父親教他釣魚。
玳瑁引著宗尚的堂姐,靖北侯公孫惇的大兒媳婦宗四娘來看我。
她三十來歲,已經(jīng)養(yǎng)得肌膚豐肥,身體沉重。一路走一路搖著團扇,一邊拿著帕子拭汗,很是忙碌。
我見她來了,忙把她讓到?jīng)雠锢?,管家早已擺上早點席面。
銀絲細面、小籠湯包、荷花蒸餅,一色都是她愛吃的。玳瑁自去安頓她帶來的丫鬟婆子們。
我讓管家早已給她預備了冰鎮(zhèn)酸梅湯,又讓小丫頭絞了冰涼的井水里浸過的帕子來,讓她擦洗勻面。又讓小丫頭在她后面給她搖扇子。
一頓忙活下來,這個肥胖的婆娘像是終于緩過氣來,環(huán)顧了一周荷塘的景色,稱贊道:“無怪當初你巴巴的從王家手里搶了過來,真好個風雅所在。”
隨即抱怨道;“公主,怎么突然就挪到這城外來,好多人去拜見你都撲了個空!”
“外面都吵翻天了,你倒是在這里逍遙自在!”
我笑盈盈地給她夾了一塊荷葉水晶糕,道:“嘗嘗我們這兒新鮮的點心。這三江城啊,景色雖雄壯,看久了也膩了。既覺得我這里雅致,這次來你就多住兩天。”
這胖婆娘哎喲了一聲,停下手中的筷箸,皺眉道:“最近二公主可是天天往宮里跑,大王面前,王夫人面前,那可都是下足了工夫!”
“還有我公爹說,朝中各勛貴家中年輕的子弟,全都沸騰起來了?!?p> “公孫平年紀較長,是本就有些根基的,那公孫英現(xiàn)下也在大肆招攬賓客,人都挖到太子門下去了!”
“公主,你現(xiàn)在雖然身子不利落,可是這樣的時候,反而連都城都不待了,這可不是玩的。這樣下去,只怕擷芳殿那位就要如愿以償了!”
我笑道:“弄玉本就是王家的媳婦,多往擷芳殿那里走走是很應(yīng)該的?!?p> “再者,我這身子不爽利,也不能進宮去多陪陪父皇,她替我盡了孝,我倒是該謝謝她呢!”
宗四娘“啪”的一聲把筷子一拍,作勢便來捏我的臉頰,一邊厲聲道:“公孫荃!你裝,你給我裝!信不信老娘撕爛你的嘴!”
我眼風一瞥,只見宗尚早帶著睿兒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心里一陣好笑。
我連忙一疊聲求饒道:“好姐姐,難為你想著我,如此熱的天兒,還在外間替我打探消息?!?p> “我實與你說了罷,這喜事兒落在王夫人宮里,已是九成九的事情。只是不知是公孫平還是公孫英?!?p> “既如此,我何必去浪費精力從中作梗,像如今這般逍遙自在豈不省心?!?p> 宗四娘十分疑惑,問道:“大王還有其他的小王子,你就不打算支持他們嗎?”
我“嗤”的一笑,悠然拈起一顆香緣果脯放進嘴里,道:“我瘋了么!俗話講啊,識時務(wù)者為俊杰?!?p> “那兩三個小鬼頭,年紀太小,又不討人喜歡,母親又不得寵,母家勢力也遠不如擷芳殿?!?p> “父王一年到頭連叫他們到跟前兒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你瞧瞧,支持他們?你知道要花多少力氣嗎?”
“倒沒得讓擷芳殿的和朝臣們笑話,說我公孫荃生了孩子以后就變傻了不是?!?p> 我哈哈的笑起來,倒把宗四娘也氣笑了,說:“你這個死丫頭,變著法兒的說我傻么?!?p> 四娘是個暴烈脾氣直肚腸的熱心人,所以這么多年我一直與她交好。
甚至若不是她,我當年困頓時都想不起要嫁給宗尚。
在這宮中有這樣一個可以說說真話的朋友實屬難得。
否則,像父王一樣,實在太孤獨了!
我問她:“弄玉進宮,為誰分說得多一些,可是公孫平?”
四娘吃下最后一枚荷花軟餅,滿意的擦了擦嘴,道:“正是。你這妹妹真是中了她那駙馬王仲賦的毒!一個娘胎出來的,這些年倒和你生分了?!?p> 我心里冷笑,她和我生分?何嘗不是我早已對她有刺在心里。
“只是,大王似乎并不是很高興二公主時常進宮?!?p> 她向我湊近一點,道:“宮里的消息說大王前日還斥責了二公主,讓她沒事做不如多給先王后抄抄佛經(jīng)?!?p> “你瞧,大王最疼愛的一直都是你?!?p> 我笑笑不語。
四娘又道:“如今太子已經(jīng)越發(fā)不成樣子,每日里爛醉,身子也弱得很了?!?p> “雖然大王并沒有廢黜他,但是朝堂上下,卻人人都知道他不過是挨日子罷了?!闭f完很是唏噓。
我道:“我父王隨著先大王征戰(zhàn),后來自立門戶建了這大夏江山,多少當初跟著他的親朋故舊一朝都雞犬升天,為將為相?!?p> 這才多久,現(xiàn)成的例子就擺在這里,如何讓人不眼紅?
“是以各世家的年輕人都想趁著這次機會,投奔一個將來能帶他們一夕之間飛黃騰達的人,也是尋常道理?!?p> 我又拈了一枚梅子蜜餞,道:“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我心里道,朝堂定是暗流涌動,父王可是和我一樣,也在看戲呢,還是頭疼呢。
四娘手中端了一杯茶,嘆道:“也罷了。公主,我本是擔心你和那王夫人明爭暗斗,將來她要做了王后、王太后,免不了要炮制你?!?p> “沒想到你竟如此隨份從時,到底是要做兩個孩子媽的人了。你既低了頭服了軟,想來將來那東宮也不好太過為難你?!?p> 她頓了頓,道:“何況我們宗家和靖遠侯府在朝中也是大有臉面的,必能護得住你?!?p> 我心下感動,又暗笑她好糊弄,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緩緩道:“你看著罷,就算她兒子當了太子,她也當不成王后!”
“我母妃都得不到的位子,她也配坐?!”
宗四娘嘴張成圓形,用手指著我,道:“你,你你你,我就知道,不能把你這丫頭往安靜處想,你就不是吃素的!”
我笑道:“這是我父王自己種下的因,這果子還得他自己吃!”
“如今他被王家裹挾,正一肚子火呢,我可不要天天在他面前晃,一個不小心就點著了炮仗。”
我莞爾一笑,攜住她的手同去看仆婦們摘蓮蓬和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