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嘉在段家待了一整晚。

　　段音萱早上醒來，看到身邊的男人時，呆呆地望著他的臉，看了許久。

　　這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

　　以往的很多時候，段音萱一覺醒來，只能看到昨夜繾綣過的痕跡，不管當時有多么忘我，他天亮之前一定會離開這里。

　　她看著他，覺得他陌生又熟悉。

　　段音萱回宮了。

　　她沒有想象中喜悅。

　　京城一如既往的繁華，她的美貌似乎并沒有過期，反而翻倍了。奚嬤嬤是個極為得力的人。坐在馬車上的段音萱心想：“就這樣交付自己的人生吧，交給別的人去主宰，去打理。當一只沉默的羔羊，似乎比做自己要快樂得多?！?p>　　馬車駛向前方，帶來悅耳的聲音。

　　段音萱半倚在馬車里，有些昏昏欲睡，她實在不像一個年輕人。

　　奚嬤嬤她們坐在后一輛馬車上。

　　此次，沈嬤嬤沒有跟著進宮。這是奚嬤嬤的建議，也可以認為是段音萱的決定。沈嬤嬤是個心中有牽掛的人。

　　段音萱建議父親讓她回家。

　　沈嬤嬤雖然不能理解，還是表示了接受。

　　離別時，她跪下叩頭：“是奴婢老了，不中用了，娘娘您千萬保證?！?p>　　段音萱變得言簡意賅。

　　她的目光幾乎沒有落在她的臉上，只是帶著一種無措的芳華。

　　“嬤嬤，您就好好回去安度晚年吧。”

　　段音萱沒有再說別的什么話。

　　皇帝早已經(jīng)派圣旨回去，說今天祈嬪回宮，仍然住在舊時的宮苑。除了位分沒有變回去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如先前一樣。

　　秀嬪的案子，皇帝打算親自過問。

　　對段音萱來說，這毫無疑問是個春天，起碼是春天的消息。

　　僅僅因為寫信給冷聞道，約他來府中一敘這樣一件事，葛家便回饋了許多善意給她。段凝雪似乎不像先前記憶中那么乖張，她對段音萱足夠恭敬，可是段音萱從不愿意去回思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不管怎么說，自己已經(jīng)是皇帝的女人，而冷聞道也必須收緊自己的心思，這樣想來，她所作所為也不全是錯?？刹还茉趺聪?，她都無法評價自己。

　　段音萱每天吃兩樣藥，一樣調(diào)理心緒，疏通內(nèi)心的積郁，一樣則是為了保持肌膚的光滑。

　　奚嬤嬤善于此道。

　　日子像是要和這輛馬車一樣平順。

　　只是一行人還未走到宮門口，奚嬤嬤那里就收到了消息，說是紫嫣姑娘跟前使喚的一個三等婢女忽然沒了。

　　縱然段音萱聽了也是一驚。

　　奚嬤嬤面色鎮(zhèn)定，仔細問了來人一些消息，段音萱心中又驚又嘆，過了許久方才平息下來。

　　“怎么會這樣？從前聽沈嬤嬤說那丫頭有意來這里伺候，后來被指給了紫嫣，聽聞她們主仆相處的不錯，怎會好端端地？”

　　段音萱極少留心宮女的事兒，這也是長日在偏殿中住著，偶然聽了沈嬤嬤提了一兩句的。

　　奚嬤嬤看段音萱臉上種種神色變幻，她的聲音卻是極為沉穩(wěn)。

　　“娘娘，這不是從前那個丫頭，是她跟前的婢女，如今宮里都說是這叫墨痕的婢女仗著在紫嫣跟前得了臉，日常頤指氣使，區(qū)區(qū)一件小事就罰她，結果罰重了，那姑娘又是從前跟過紫嫣一陣的，心里一時不忿，跳井死了。如今正在查呢。娘娘，宮廷里的事一向撲朔迷離，這恐怕是有人借力打力呢，不然哪能這樣卡著時間？虧得陛下昨日在府上，不然若是提前回了宮，說不定還會誤會娘娘呢?！?p>　　段音萱幽幽嘆了口氣。

　　蕭廷嘉是個復雜的人。

　　連段音萱都能看出他的勞心，可是他們對雙方都有些愛莫能助。

　　奚嬤嬤感嘆了一陣，接著道：“這也不怕什么，橫豎回了宮再說，再者那是紫嫣姑娘那里的人，只是陛下不知道會不會多想？”

　　段音萱一向不理會底下人的事情，此時聽奚嬤嬤這么說，少不得屏氣凝神聽了一陣，她道：“她甚至都沒在我這兒伺候過，到底與咱們什么相干？

　　奚嬤嬤低聲道：“娘娘，單是這墨痕明確地跟下人說過，想要來咱們宮里伺候，只是這一點兒，就夠其他人做文章了。她又在紫嫣那里得臉，您想……”

　　段音萱不語，奚嬤嬤心思之縝密，做事之周密，令她放心。

　　她點了點頭，說道：“那倒也是，可這種事多說無益，我又與她沒什么來往，難不成指著這件事來嫁禍咱們不成？”

　　奚嬤嬤道：“宮里的人少說幾萬個心眼子，只要咱們府里的人別被人買通了就好。如今紫嫣姑娘正得寵，姑娘又剛要回宮，真不知道是何人有這樣的手筆，想想這樣的心思，真叫人毛骨悚然?！?p>　　段音萱輕輕轉動著手上一串念珠，嘴里道：“我瞧還是細細查一查那丫頭的好。再者這步棋怕是人家想了許久的。只是雖然如此布局，也得那丫頭配合，誰愿意無緣無故把自己的命丟在宮里，總不是靠著許榮華富貴可以做到的?！?p>　　奚嬤嬤微微抬起眼睛，看了段音萱一眼。

　　她知道長久的半冷宮歲月不可能不改變一個人，而她的改變又是如此的難以被發(fā)現(xiàn)。想到這里，奚嬤嬤竟然不知道作何感想，宮中謀生本就不易，沈嬤嬤溫情有余，腦子卻始終不夠機靈。今日她見段音萱并不像自己印象中的那樣一味唏噓，反倒有些許欣慰。

　　不管是什么樣的路，始終都是要走下去的。

　　以段音萱眼下的處境，她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而段音萱的回答無異于一種提醒，奚嬤嬤幽秘的心思仿佛得到了一個出口。這樣想來，是非曲直還要從那丫頭身上著手，只是她此時似乎已經(jīng)知道紫嫣那里的風波恐怕才是剛剛開始。

　　不適合卷入是非的人，一旦卷進其中，其結果往往比她們想象中的還要殘忍。

　　只是富貴榮華最善于蠱惑人心，這世間鮮少有幾個人不淪落其中。

　　這樣想著的時候，她只覺得馬車一頓，挑簾一看，發(fā)覺已經(jīng)到了宮門口。離皇宮太近的人，是看不到宮廷的巍峨的，段音萱只能看到那空空的門洞。那門洞后面帶著一種窒息又深邃的幽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