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俞嬤嬤這樣問,那仆從只得道:“已經(jīng)跟蘭兒姑娘說過了?!?p> 俞嬤嬤聽聞,只微微瞇著眼睛,笑道:“剛才夸了你,你就這樣回話起來?”
仆從立刻跪下道:“回嬤嬤的話,不是奴才不肯仔細(xì)回您,實(shí)在是因?yàn)檫@件事尚未辦好?!?p> 俞嬤嬤見那仆從面色誠懇,便不再懷疑,只道:“你說說看?!?p> 仆從見有望免了一頓責(zé)罰,忙道:“嬤嬤說得,我一五一十都跟那蘭兒姑娘說過了。蘭兒姑娘這里左右為難,因著她是顧家公子的人,自己做不得主,所以才犯難。她自己膽子小,并不敢違背嬤嬤的意思,因此反過來問我,奴才這才給難住了。”
俞嬤嬤冷笑道:“我瞧你這樣可不是做事的人呢。”
她說著,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水,眼皮并不抬一下。
那年輕仆從一見,心中更加著慌,忙自己在自己臉上打了幾個巴掌,嘴里說道:“嬤嬤見諒。那蘭兒姑娘奴才是常見到的,絕不會被她的美貌糊住了心,是因?yàn)樗f得可憐,奴才才覺得一時沒有著落,并沒有將話說明白。嬤嬤放心,奴才這就下去,再把利害關(guān)系對她說明白了,她必是會聽的?!?p> 俞嬤嬤冷哼一聲:“你也不用說太多,只管告訴她,若是她只會唱曲兒,連半句謊話也不會說,連這么點(diǎn)事兒也應(yīng)付不了,那就叫她收拾了琵琶,自己個兒趁早離了這京城吧,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p> 仆從聞言,眼珠子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又半哭道:“嬤嬤千萬開恩,奴才這精靈勁兒有時差了點(diǎn),承蒙嬤嬤指導(dǎo),奴才以后辦事只有更好的,求嬤嬤開恩,千萬別打發(fā)了奴才離開這里。奴才半輩子坎坷,只碰到您一個肯教奴才做人的,奴才以后只有唯嬤嬤馬首是瞻的份兒,嬤嬤說什么便是什么,絕不敢拖延。”
俞嬤嬤才淡淡道:“去吧。不用來回話了?!?p> 那仆從眼眶里的眼淚還沒有流出來,他自己已經(jīng)連滾帶爬地從樓梯上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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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藍(lán)的天空澄澈如洗。
宮苑中紅墻綠瓦,無限延申。
段音萱站在偏殿的臺階上,往天空看去。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只不過是給視線找個落腳點(diǎn)罷了。
沈嬤嬤不知幾時站在身后,瞧著面兒上喜滋滋的。
段音萱回過頭去,見院子里這唯一的一棵桂花樹,花瓣已經(jīng)落了不少,地上全是細(xì)碎的花粒子,幽幽的香味傳進(jìn)鼻尖。
她自顧自拿了掃帚,到了臺階底下,接著挽了挽衣袖,順手就掃了起來。
那輕車熟路的姿態(tài),看得沈嬤嬤心驚。
她急忙從臺階上奔了下來,滿臉擔(dān)憂地問道:“娘娘,您這是怎么了,這是下人們干得活兒。您,您已經(jīng)從顧家回來好幾年,如今已是宮里的娘娘了,難不成您都忘了?”
段音萱本覺得區(qū)區(qū)小事而已,何況掃得又是花瓣,她心里一片平靜,并未覺得不妥,只是現(xiàn)下聽了沈嬤嬤得話,竟又傷感起來。
原來沈嬤嬤難以忘記的是這個。
段音萱?zhèn)冗^身子,讓自己的眼淚流了下來,接著道:“嬤嬤,我不過活動活動身子骨罷了。您聞聞,掃掃花瓣,連掃帚都是香的。您老人家若是無事,就將那匹布料上面的落花收了吧,那是干凈的,放進(jìn)香囊里,我心情不大高興時,聞一聞也是好的?!?p> 沈嬤嬤見她言語平靜,方才放下心來。
段音萱沒想到扎根在沈嬤嬤記憶里的,竟然仍是從前小時候的事兒。從前她不過是個小娃娃家,若是那苦有三分,如今的苦可是有五分,何況她心里這樣清醒。
就如眼前這樣,兀自沉醉,隨波逐流的話,她終將無路可走。
那時,她連掃掃花瓣,平靜度日的資格也沒有。
想到深不見底的未來,段音萱根本無法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這也是她不由自主走來掃花瓣的原因。
沈嬤嬤亦沒有別的事,這時便坐在廊下挑那些細(xì)小的花瓣,她身側(cè)放了一只小小的荷包,荷包里有一道細(xì)紗做的網(wǎng)面,她用那網(wǎng)面過濾了幾遍,方才將紗布裝進(jìn)荷包里去。
段音萱瞧著這樣的情景,真希望所有人就這樣忘了她們主仆。
她就這樣以一個不受寵的妃位的姿態(tài)住在這里吧,永遠(yuǎn)不被深宮里的人記起。
可是段音萱再清楚不過了,皇帝陛下忘記她的時間越長,她的境遇就會越糟糕,豈會如她所愿呢。此時想到傷感無益,她便想揀一些開心的事情來說,于是問道:“沈嬤嬤,我瞧您剛剛面上還是樂呵呵的呢,正想問你為什么事兒高興,不如說來讓我也聽聽?”
沈嬤嬤見問,又瞧了瞧月門,笑道:“娘娘不如來老奴身邊,咱們聊些是非,后宮嘛,人人都這樣?!?p> 段音萱微微一笑,在她身側(cè)的矮凳上坐了下來,自己拿著一捧花瓣吹了又吹。
沈嬤嬤輕輕笑道:“老奴今兒難得聽了一件高興的事兒?!?p> 段音萱只管等著她說話。
沈嬤嬤道:“那曹嬤嬤一早給人為難了?!?p> 段音萱將那細(xì)碎的花瓣吹得遠(yuǎn)了些,她看著沈嬤嬤臉上那種真實(shí)的快樂,并不打斷她,為了鼓勵她說下去,她只好配合道:“哦,是誰這么大的膽子?”
沈嬤嬤輕聲道:“如今娘娘在這里,誰還有資格跟她為難?不過是惠妃問起秀嬪宮里的事兒,曹嬤嬤不知道怎么答罷了。說來也是,那宮里的事情早該發(fā)落了,曹嬤嬤卻一直拖延,不知道是什么緣故。”
段音萱只道:“若是發(fā)落了,可是什么也查不出來了?!彼穆曇艏容p柔又平靜,仿似在說一件無關(guān)要緊的事。
沈嬤嬤面上一陣緊張,只道:“娘娘,這事兒咱么宮里可不能深究了。”
段音萱并不作答,只是又撿起了一捧花瓣,說道:“惠妃的意思是怎么樣?”
惠妃丁語桃是個溫順敦厚的女子,如今不過二十五六歲,在宮里已算得上老人了。她素日也并不主動與人結(jié)交,但是縫人見了面,又是分外熱情,宮里宮外的人對她都是交口稱贊。
段音萱對此人亦不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