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還能熱熱鬧鬧地說著話，大人那里就沒有這一派祥和了，葉巧書的表情就是葉蕓凝觀察敵情動向的晴雨表，這位葉所長，在討厭某個人或某件事的時候，從來不介意把對對方的厭惡寫在臉上。

　　這樣“明確厭惡”的表情無疑是林城平所希望的，他巴不得靈能研究所能和商會劃清界限，最好連來自商會的投資都不接受。

　　晚宴現(xiàn)場請了明星蔡穎荷來主唱，美人的長發(fā)濃妝加黑絲，在一場正裝居多的晚宴中顯得格外不協(xié)調(diào)。

　　葉蕓凝看向這位女明星，對方注意到她的視線，給她拋了個媚眼。

　　她隱約想起來自己好像在哪聽說的，這位女士是應(yīng)錦輝最近新得寵的情婦。

　　說了一會兒話，葉蕓凝吃小蛋糕都有點吃膩了，募捐晚會的重頭戲才剛剛開始，也就是那兩個字“募捐”。

　　這一次的募捐形式是拍賣會。

　　能給現(xiàn)任聯(lián)盟首富當情婦的女人肯定不簡單，多才多藝是標配，這演得了戲、唱得了歌，一回頭，還主持得起拍賣會。

　　看著蔡穎荷站在拍賣臺上，葉蕓凝心里泛起了不祥的預感。

　　這場拍賣會，是應(yīng)錦輝出的“物”，那誰出錢買東西？

　　意識到這一點的很明顯不只是葉蕓凝，林城平的臉色也變了一瞬，然后再飛速地調(diào)整好，對著鏡頭故作淡定。

　　偏偏應(yīng)錦輝這個時候開口：“今天所有的拍賣品，我都無償捐出，能拍多少錢我就捐多少錢，行嗎，林將軍？”

　　林城平維持住表情上的僵硬，勉強點了點頭。

　　葉蕓凝眼睛轉(zhuǎn)了一圈，看向應(yīng)乘風，給他打手勢。

　　兩個人打的不是手語，而是小時候自創(chuàng)的手勢，幼時兩人隔著培養(yǎng)箱，以手語交流，有些是基礎(chǔ)課教的通用語言，有些是他們自己琢磨的。

　　為了便于交流，兩人自創(chuàng)了一套手勢。

　　傳達不了太復雜的話，多是一些常用用語，但葉蕓凝這個手勢對于應(yīng)乘風來說確實是太常用了，應(yīng)乘風幾乎可以不過腦子地反應(yīng)過來那個意思——借我點生存點。

　　葉蕓凝當年離家出走的時候，人去找了林小璨，錢可不能花她的錢，葉巧書那氣性上來了就是“愛走不走，我管不著”，葉蕓凝那時候就是找著應(yīng)乘風借的。

　　那倒霉催的應(yīng)家對應(yīng)乘風并不友好，但錢這方面是沒短過他的，應(yīng)錦輝給得大方，也不怎么追查他的花銷，他借給過葉蕓凝不少。

　　應(yīng)乘風秒懂，比了個“OK”。

　　前幾件珠寶首飾，十幾二十萬的，價格不算很高，被幾位高官夫人拍走了，雖是沒有流拍，但也能看出來，眾人的購買熱情不是很高。

　　為了給聯(lián)盟政府一個不大不小的下馬威，他一定會弄出幾件高價的物品“流拍”的。

　　“好，我們看到下一件拍品，舊式筆記本一本，起拍價300萬！”蔡穎荷舉起拍賣槌，“我知道大家一定想問，這一本舊式筆記本憑什么能賣300萬，這就要從這本筆記本的來歷講起了，這本筆記本，是從百年前領(lǐng)航者號發(fā)射遺跡中找到的！”

　　葉蕓凝一抬眼，神色嚴肅起來。

　　領(lǐng)航者號？

　　這人怕是在說瞎話吧？

　　領(lǐng)航者號的發(fā)射耗費了大量能源，因其燃燒過程中產(chǎn)生的大量熱量，不得不以更大量的水降溫，發(fā)射個運載火箭屁股底下還跟著一串騰空而起的巨大水汽呢，更別提這傾盡全人類之力打造的大型飛行器，光是要發(fā)射，發(fā)射點方圓千米以內(nèi)都不能留人的。

　　而在被留下的人里，除了林，又都是當時定義上的“廢物”，領(lǐng)航者號的前期規(guī)劃中，連監(jiān)控發(fā)射臺都沒打算給這群“廢物”留下，領(lǐng)航者號一升天，就什么都毀了。

　　葉蕓凝盯著那展出的筆記本，思考應(yīng)錦輝隨便拿了本本子糊弄人的概率有多少。

　　——等等，我為什么會對領(lǐng)航者號的事情這么了解？

　　葉蕓凝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裙擺。

　　只見蔡穎荷調(diào)到一張筆記本翻開的一頁：“我們經(jīng)過后期修復和文字辨認，大抵能判斷出來，這本筆記本來自人類英雄‘林’，是他的一本日記本?！?p>　　林城平臉上已是沒了好意，他確信了，應(yīng)錦輝今天晚上就是來惡心軍委的。

　　“我仍記得與你初見的那個下午，你的冷漠、你的優(yōu)雅，就如山頂?shù)难┥?，高不可攀。幸運地，我成了你的騎士；不幸地，我只是你的騎士?！辈谭f荷優(yōu)雅地念著這日記本里的內(nèi)容，那是一首情詩。

　　“多么浪漫的一首詩，是‘林’寫給他心目中的公主的，我們能看到，‘林’的這位公主，是一個智商極高，天縱奇才的女性，她的才華值得人類史書的一頁，她的成就令作為騎士的林敬佩不已?！辈谭f荷說道。

　　彼時的分部工程師覺得任何無法產(chǎn)生客觀效益的行為都是在浪費資源，寫日記浪費筆和紙，走路散步浪費鞋子的制作，站著不動都浪費人力資源，曾對林的三種浪費提出過批評。

　　——那種難言的熟悉感漫上葉蕓凝的心口。

　　“可惜，那個時候，為了人類種族的延續(xù)，領(lǐng)航者號放棄了傳統(tǒng)家庭模式，也禁止人與人之間組合成伴侶關(guān)系，林的一廂情愿，不得不變成了落寞的單相思?！?p>　　蔡穎荷對這本日記的內(nèi)容念得格外多，讀幾句，就要笑盈盈地解釋，她截取的片段都很典型——說得好聽點叫單相思的騎士，說得不好聽就像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日記中將那位女性描寫得極盡高尚，什么天才少女、曠世奇才，這個發(fā)明那個成就的，描述中，簡直是離了這位女性，領(lǐng)航者號都飛不起來，自己只是一個護衛(wèi)人員，為了保護這位女性的安危，努力訓練，才有所成就的。

　　而到了最后一個截取片段，那位女性踏上了領(lǐng)航者號，林自知不能與她組成家庭，因而選擇留在了地面，用余生去默默地思念。

　　而歷史上的林，也確實終生未婚，無妻無子。

　　蔡穎荷聲情并茂地讀著：“終于，你離開了，我也終于有資格在日記的最后寫下你的名字，而不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我的心上人，我親愛的——寧?！?p>　　葉蕓凝原地被空氣嗆了一口。

　　應(yīng)乘風側(cè)過頭來看向葉蕓凝：“阿寧，怎么了嗎？”

　　葉蕓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表現(xiàn)得有點太明顯了。

　　“好，多么可歌可泣的愛情，可惜了物理意義上的‘天人永隔’，我以謂因商會的名義許諾這本筆記本保真，起價300萬，大家可以競價了?！辈谭f荷一錘響。

　　偌大的會場一時靜謐無聲。

　　葉蕓凝也在風中凌亂著，林，是誰？

　　為什么我會感覺那么熟悉？

　　愛情，似乎是比親子關(guān)系還要難以琢磨的名詞解釋，最起碼古往今來的書里，說親子關(guān)系難處理的絕對沒有說愛情難處理的多，在地面上的那段時光，兵荒馬亂，人類為了更好的延續(xù)，宣布放棄傳統(tǒng)家庭關(guān)系，換以更可控的方式孕育后代，愛情就更成了舊世紀的哲學名詞，和寧作為理工科女生完全不沾邊。

　　偌大的會場沒有聲音，卻是葉巧書舉了牌子：“310萬?！?p>　　只聽她語氣中還帶點欣喜：“那是末世紛爭下的暗戀呢，守護人類免遭靈能侵襲的騎士與他為人類延續(xù)而研究科學的公主，想想都很美好呀?！?p>　　林城平的臉色好看了不少。

　　被葉巧書拍下，總是比被些亂七八糟的人拍下的好。

　　徐總卻舉了牌子：“320萬?！?p>　　葉蕓凝看他舉牌子，立馬發(fā)話，假裝是在和徐彬正喊：“這不是就是謂因商會拿出的拍品嗎？為什么還有謂因商會的人要拍回去？”

　　林小璨實心眼，是真心實意地不解，秉承著“跟著蕓凝姐姐總不錯”的原則，跟著附和道：“就是，左手搗騰右手有什么意思？”

　　這句話說得林城平都想給她點個贊，不禁滿意地看向林小璨。

　　這弄一出是什么意思？那自然是羞辱軍委林家的意思了。

　　看我林家出來的女孩，臨危不亂，面對旁人的羞辱，大大方方地回懟回去，這是未來的大將之風！

　　林小璨沒看懂林城平為什么鼓勵自己，但接受到這個“繼續(xù)說”的眼神，她就不帶停嘴的：“左手換右手？總不該是為了給宴會捐上幾百萬吧？”

　　葉蕓凝回身，給了林小璨一個鼓勵的眼神，這波陰陽怪氣值得一個贊。

　　林城平更滿意了，但心里再滿意，臉上還是裝著責怪，說了一句林小璨：“怎么說話呢，天底下哪有那么傻的人？”

　　也難為蔡穎荷這時候還保持著體面的微笑，只是不自覺加快了語速：“徐總，320萬，還有價更高的嗎？”

　　這場面好歹是緩了一口林城平心中的氣結(jié)，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了，就讓謂因商會左手搗騰右手做一次慈善吧。

　　卻不料葉巧書再次舉牌子：“330萬?！?p>　　應(yīng)錦輝回頭看向葉巧書：“哦，葉所長看來收入不錯?！?p>　　“女人就是這樣，引起了我興趣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到手的。”葉巧書面無表情地回應(yīng)道。

　　徐總控制不住地向應(yīng)錦輝投來征詢的目光，他也沒預料到這樣的場景。

　　應(yīng)錦輝還在考慮著回答，就見他身邊應(yīng)乘風先一揮手：“君子不奪人所好，尤其是不跟女人搶東西。”

　　蔡穎荷接收到應(yīng)乘風的眼神，連忙舉起拍賣槌：“好的，葉所長，330萬，還有誰有更高的價格嗎？”

　　“330萬一次——”

　　“330萬兩次——”

　　“330萬——成交——”

　　蔡穎荷笑容得體地一鞠躬：“讓我們恭喜葉所長獲得這件拍品！”

　　葉巧書靠在椅子上，臉上沒什么欣喜，似乎隱秘地瞟了一眼葉蕓凝。

　　葉蕓凝一動不動地盯著臺上，心塞得挺滿的。

　　葉蕓凝想錯了，應(yīng)錦輝沒干出來“故意安排幾件昂貴的拍品流拍，來嘲諷軍委”這樣掉價的事情，他的思路就是針對林家來的，對標的就是這本筆記本。

　　“林”作為人類英雄，幾乎是軍委籠絡(luò)民心最大的精神支柱，以這樣的發(fā)現(xiàn)來羞辱一位英雄。

　　——也是其心可誅。

　　這樣的晚宴基本都會有媒體到場，官方的有，商會的也有。

　　后期會發(fā)出去什么新聞稿不是軍委能完全控制住的，這樣的現(xiàn)場收場，能圓回來，算是個不錯的結(jié)果。

　　網(wǎng)絡(luò)輿論也不會太難處理。

　　林家人和葉巧書，帶著兩個孩子，往外走的時候順路。

　　葉蕓凝故意和林小璨說話：“挺好的，我看到那筆記本的一瞬間，就想起之前看的英雄電影了，林可是大英雄，我可不想大英雄以后被拍成愛情電影的主角?！?p>　　林城平微微側(cè)過了頭。

　　甭管葉巧書因為什么把這本日記拍下來，葉蕓凝都得給她圓回來：“是吧，這日記要是轉(zhuǎn)手再回到商會手里，讓他們一運作，拍成個愛情電影，想想都心塞，現(xiàn)在好了，版權(quán)不在他們那里了，他們總不能胡言亂語些什么了吧？”

　　日記本的所有權(quán)和實際內(nèi)容的版權(quán)是兩碼事，但不妨礙葉蕓凝把他們搞混。

　　林城平聽著，一時感覺她說得還真在理，當即覺得葉巧書這行為就是為了給他們林家臺階下，林家不能直接開口，她代林家開口，還有比這更真誠的忠心表示法嗎？

　　葉蕓凝沒回頭，但感覺身后的目光，微微松了口氣。

　　但那種熟悉感和怪異感還是在她心口揮之不去，沒有更清晰的記憶片段，卻是一種比所見更切實的所感，“這件事與我有關(guān)系”的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

　　寧，阿寧，日記中的話，日記中的那個人，會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嗎？

　　葉蕓凝的目光去向了身側(cè)的葉巧書，葉巧書也正好看向她，兩個人的眼神接觸，葉巧書深深地看了一眼孩子，先把眼神移開了。

　　隨后，葉蕓凝也垂下了目光。

　　“阿寧已經(jīng)是個比我還高的大姑娘了?！?p>　　“原來葉巧書女士是真的上了年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