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內,暗香縈繞久久不散,宮殿里都是淡淡的好聞的荷花香,清甜香中夾雜著杏子酒般的苦澀,聞之仿佛置身在夏日沿途的青綠,慢慢,慢慢走到了路的盡頭,將遺憾都攬入了懷中,化解在焚香的不語中。
柔柔的琴音從寢殿深處流淌而出,殿內間層層疊疊的華幔下正襟危坐著一位膚若凝脂,雙眸宛若一泓月牙泉的美人。
美人那秀美的娥眉淡淡地蹙著,在她細致的臉蛋上掃出淺淺的憂慮,她看起來不過才十四五歲,身周卻總淡淡地縈繞著無名的愁緒。她纖細的身子撐著寬大鎏麗的華服,顯得她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姑娘。但就是這樣一個身上滿是讓人看著便心生難過的極為嬌小的瘦骨美人,一眼望去卻讓人覺得她骨子里有一種自然而生的雍華,頭頂沉重的鳳冠赫然讓人明白,她便是當今圣上的皇后——容家嫡長女容嬿。
傳聞,容家嫡長女的左耳后有一顆極小的朱砂痣,倒是平添了她幾分風情。
“娘娘安祥?!?p> “起來吧?!?p> 容嬿停下了撥動琴弦的手指,愁思的面色微微緩和了些,嘴角揚著淡淡的微笑,從她的面上再看不出什么情緒來。
“娘娘,同您一道入宮的那位是蘭府庶三女蘭織心,被封為了蘭德妃,如今圣上身邊只有娘娘和蘭德妃,娘娘可不能讓她奪了圣寵,否則太師那邊……”
跪在殿下的宮婢名喚墨霓,是容太師送入宮來伺候容嬿的大宮女,雖是宮婢,可話里話外處處都沒有透露出半分宮婢的膽怯,反而有些凌厲,面容盡管看著不卑不亢,話音里卻滿是不容拒絕的含義,再不聰明的人也能隱隱令人發(fā)覺這對主仆的不對勁來。
“本宮知道,無需你多言?!?p> 容嬿看了看語畢便直視她的墨霓,盡管這明明已經是犯上,容嬿卻也沒有流露出半分怒氣,只是淡淡地瞟過去墨霓接著彈起案上的古琴,毫無情愫的琴音流轉在鸞鳳宮里,雖然好聽,然處處虛無。
“是奴婢多了嘴,可奴婢也是為了太師和娘娘著想,娘娘莫要生氣?!?p> “下去?!?p> 容嬿聽著她故作謙卑的話只覺心中煩悶,連帶著嗓音都變得冰冷起來,卻始終沒有抬頭。
墨霓看著自顧自彈琴的容嬿自覺留著無趣,左右她不爭寵自會有人來收拾她,自己倒也是懶得管她,伏了伏身子冷笑一聲便起了身:
“是?!?p> 她不過是父親的眼線,容嬿自不會和她真的計較什么,容家如今在大歷一手遮天,勢力盤根錯節(jié),縱然她有心和容家斗,也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容家讓自己固寵,算盤里打的是什么她心里宛若明鏡,容家對皇位的覬覦早不是一日兩日了,若是自己真的在后宮得了圣寵,那就更是為容家送上了一把刺入寒郎心頭的尖刀,可若是不受寵,容家勢必會把容嫣送入宮來當成第二個向上爬的梯子,她絕不會允許容嫣和她走上一樣的不歸路。-所以,她不能太過受寵,可也不能失寵。
雖然墨霓對自己百般不敬,可自己也不能真的如何處置了她,處置墨霓事小,可是這會讓容家認為自己心不誠,那樣小嫣就會有危險,在小嫣未出嫁時,自己絕不能打草驚蛇,深宮和朝堂永遠都是無法完全分割的,自己深處在這里,若是行差踏錯一步,那便是萬劫不復。
今日是個艷陽天,瀟湘閣作為大歷第一樓自是客流不絕,人來人往自是悶熱至極,冰消耗得也快了起來。
自從弈王出手護住瀟湘閣,瀟湘閣的客人也變得沒有先前那般放肆,本以為這會讓客流減少,卻沒曾想人人都想看看能被弈王正大光明護著的地方到底如何,一番下來反倒讓瀟湘閣生意變得更好了起來。
蕪岫靜靜地坐在二樓,雙眸放空,手里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著琵琶,她今日穿了一襲青色衣裳,袖口的薄紗隨風輕揚起,美得似是遺落人間的精靈,她半跪著抱著琵琶倚在窗口,垂順的青絲隨意散落在地,長長微翹的睫毛因日光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冷白的肌膚在日頭里顯得微微有些透明,額間花鈿的樣式馥郁靡麗,更是讓她看著格外蠱人心魄,魅人心神,卻又孤獨清冷,竭盡冰然。她的種美是妖冶的,是萬物失色的傾城,江河無光的嫵媚,但又叫人覺得是一座最高的難以接近的冰峰。
不經心的樂音斷斷續(xù)續(xù)但多了一分雜亂的美感,樂聲里是她對山河滿滿的希冀和向往,聽者覺得仿佛身臨在了連綿翻騰云海上的九天云闋,日光耀沐下,璀璨奪目,漫漫又燦燦,何等巍峨壯觀。在這兒,每一絲的風都帶著倦人的舒適,似乎能穿透人骨,人心,每一片云都染上了好看的金暈,藏匿著無盡的曙光。
媽媽說弈王給了很多的金銀給自己免去了花魁夜的入幕之賓讓自己得以守住清白之身,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雖然弈王并沒有拿那些錢為自己贖身,但基于弈王對瀟湘閣的維護她破例恢復自己的自由身。
她卻說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她無父無母,自小被媽媽收養(yǎng)在瀟湘閣,對她來說雖然媽媽見錢眼開,是個極為勢力的人,可她自問其實媽媽對她是很好的,她也早已把瀟湘閣當成了自己的家,瀟湘閣里有媽媽和姐妹還有很多屬于她的回憶,她即使恢復了自由身,天下之大,她卻不知去哪。
無論去哪里,她似乎都只會感到孤獨吧,天下間,她竟想不出她的歸宿。
弈王,她應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可他為何會為了自己付出到如此地步呢?
弈王,似乎是那位年紀輕輕就坐上大歷第一將軍的少年,生的清俊翩翩,有潘安之貌,行事則乖張無忌,惹了朝堂里的一身仇恨,卻為民為國,赤膽忠心,戰(zhàn)功赫赫,深得圣上信任。是許多貪官污吏最恐懼之人,也是京都無數(shù)閨門貴女眼里最想嫁的人。
如此優(yōu)秀的兒郎,蕪岫想不明白他為何會不顧名聲也要和瀟湘閣這等風塵之地沾染上關系,索性便不再讓自己去想,她信緣,若是菩薩愿讓自己知曉,那自會有云開月明的一日,左右目前種種跡象看來,弈王當是真心希望瀟湘閣能安好的,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