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清晨起床,開窗透氣。打了熱水洗漱,回房看見床上鼓鼓的一包,不禁感慨自己昨天還真是殘忍,折磨一個病號。
雖然還是有些腰酸,但體力差距到底懸殊,而且我很有良知,及時阻止了他勞累過度。一切都顯得十分正直陽光又健康,讓人神清氣爽!
“啾啾啾!”
我順著聲望過去,一團圓滾滾的小鳥蹲在窗邊看著我。這小東西看起來好眼熟……莫非是那只把自己撞懵了的?
分明它什么也不知道,我卻覺得有點臉熱。天還沒亮,游忱要是被發(fā)現不見了可就麻煩了,正好我也該走了,便準備叫醒他——
可是看著他那張睡得很可愛的臉,誰能狠得下心呢?
我發(fā)愁地盯了不知多久,突然看到他的睫毛動了動,隨即睜開了眼,眸色清亮,根本不像剛醒過來的人。
“盯著我做什么?”
我睜眼說瞎話:“沒見過人睡覺。”
游忱笑了,往窗外看了一眼,自覺地掀開被子穿衣服。白嫩的身子上多了些不太好的痕跡,我看得目不轉睛,他大概是察覺到了,手上動作快了幾分。送他到小院門,他說臥房那兒伺候的人太多,溜進去不方便,干脆去書房,裝作在那兒睡了一夜。我好奇道:“那你昨晚是怎么來的?”
“趁大家都睡了?!庇纬婪泡p了聲音道,“我把鞋拎在手里,一點兒聲響都沒發(fā)出來。到了外頭再穿上,誰都沒有發(fā)現。不過待會兒你得去看看你的床單有沒有被我弄臟了。”
我眨眨眼看他,他也眨眨眼看我。最后,不走不行了,我惡向膽邊生,朝他做了個鬼臉。
游忱錯愕地看著我,好像覺得我真的瘋了。這眼神比我還滑稽……看來我確實沒什么逗樂的天賦。把扯著嘴角的手放下,緊繃的臉終于有了幾分松懈。我淡淡笑著看他,說:“放松一點?!?p> “所有事情,我都會為你解決。在一切了結之前,好好休息?!?p> “我還想看到……你一臉皺紋頭發(fā)花白走不動道口齒不清的樣子?!?p> 他好氣又好笑,故作正經道:“那時候,你要是敢叫我死老頭,我一定治你的罪?!?p> ……咦,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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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府今日頗為熱鬧,孟夫人發(fā)了好大一通火,孟小姐安慰了許久也沒見她消氣。原因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孟老爺要帶小公子去赴寧國候的宴。
他回京也有段時日了,一直沒什么大動靜。這突然得了父親的提攜,免不得讓人想起太子前不久那大張旗鼓的招待,頓時,又是一陣浮想聯翩。那頭是貴妃勢力的多番敲打試探,這頭又是后院不肯消停的母老虎,右相也有些心煩,但想想寶貝女兒,還是頂住了壓力,一大早就派了人去孟輕寒那人煙稀少的小院,給這小公子精心打扮了起來。他生得隨娘,五官精致又張揚,穿上一身山楂紅的衣服,貴氣難當,比大公子還能唬人。突然受到如此重視,他也有些緊張,看著跟不樂意一樣板著個臉,不知道的還當他去赴死呢。
我就蹲在附近的樹杈上看熱鬧。這兒枝葉繁茂,樹又長得高,再加上我的功夫,想暴露都難。和游忱道別后我就馬不停蹄地來這兒了,又往孟輕寒桌上留了個紙條:“瓊月將至,左將軍已然回信,將會回京赴宴。往事已矣,個中內情,殿下已有定奪。只愿公子重拾往日盛名,切莫辜負殿下心意,亦不辜負手足之重望。”
左青焰答沒答應,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應該是還沒有的,因為我們還沒邀請他。但搞定了孟輕寒這邊,就可以請?zhí)懈缴弦痪洌骸皩④娕f友孟小公子亦期盼與將軍歡聚”,還怕他不來嗎?
不過重點還是在最后一句,這個“手足”要怎么理解,就全看孟輕寒了。
蘅蛇頂的事,調查的越多,越覺得不對勁。之所以依舊撲朔迷離,是因為我完全搞不懂孟輕寒這個人,也完全不了解左青焰的性格。如果孟輕寒從一開始就做了逃兵,那那支親衛(wèi)真的會這么大義凜然地去賣命嗎?據我所知,雖然他們個個驍勇,卻沒有誰是有將才的。誘敵深入是從百里開外的白龍道就開始布的局,如果沒有領頭羊,必然會被人數占據壓倒性優(yōu)勢的敵軍剿滅,怎么還能撐到最后?
但最讓人覺得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就是因為這里面幾乎可以說完全沒有利益上的糾葛。
被拋棄的庶出公子,家道中落的無名小卒。哪怕是左青焰成名了,也沒聽說孟輕寒拿到了半分好處?;鼐┮彩?,若不是孟成蹊自己作死,右相氣得差點吐血,也不會想起自己這個遠在邊塞的兒子。
甚至孟輕寒自己也表現得像個正兒八經的紈绔,守口如瓶的樣子,不似被人脅迫。
若是茶館里那群游手好閑的家伙說的沒錯,那孟輕寒和那隊犧牲了的親衛(wèi)可不是一般的情感深厚?!笆肿愕暮裢保且f是指左青焰的話,雖然有點牽強,但也不算圓不回去。但若我賭對了,孟輕寒自己就會把自己說服的。
還好,他沒有抵抗,甚至看了兩眼書,背了兩句詩。
感人。
一切準備就緒,右相帶上孟輕寒和孟雪容出了門。我跟著換了位置往寧國候府去,盯緊了孟輕寒的一舉一動。馬車一路平穩(wěn)行進,很快到了地方。寧國候府已經熱鬧得很了,都是些穿金戴銀的貴人,吟詩作對很是風雅。孟雪容跟著往女眷所在的后院賞花,右相就帶著孟輕寒去了前堂,跟幾位非富即貴的人物拉拉關系。眾人都對這位小公子好奇得緊,又不好直接問,便使盡了解數來套話。但右相總是四兩撥千斤,什么也問不出來。正當眾人抓心撓肝的時候,一聲爽朗的聲音響起:“見過各位叔叔伯伯!晚輩路上遇到些事,沒能提前來到,失禮失禮!”
循聲望去,少年眉目清朗,一張臉笑得春風和煦,正是周自潔。
幾位貴人都對這開朗的小子很是喜愛,雖說對方是太子的忠實擁躉,但不妨礙自己的欣賞之情。紛紛和他開起玩笑。孟輕寒眨著眼看他,似乎是認出了這人曾與自己把酒言歡。周自潔一抬眼也看見了他,頓時驚喜道:“這不是孟小公子么?難得還能再見,看來又長高了!”
“喲,怎么?自潔這又和人家搭上關系了?”一名中年青衣男子調侃道。
周自潔走過去,親昵地搭上孟輕寒的肩:“之前托太子殿下的福,與孟小公子酣暢淋漓地聚過一次!今日再見,真是有緣!各位叔伯不介意晚輩把他帶去聊聊吧?”
“去吧去吧!可別欺負了人家?!睅兹撕逍ζ饋?,雖然右相的臉色有些微妙,但還是大方地放了行。孟輕寒跟著周自潔離開了人群的包圍,頗為感激地朝他行了一禮:“多謝周公子……”
“有什么好客氣的!你是太子殿下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何況——我對你也很是好奇呢!”
二人說說笑笑,氣氛也算和諧。周自潔帶孟輕寒去結識了幾個朋友,看這架勢,還得好一會兒才能寒暄完。我回了趟太子府,正好看見有個老頭兒拎著藥箱披著披風往后門進去,心下一緊,連忙跟上,看著他進了游忱的臥房。事關重大,也沒幾個人在旁,我得以順利地偷聽。房里一陣淡淡的藥香飄出窗外,聞一下都覺得苦得舌頭都麻了。老頭兒把了一會兒脈,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一直貼身服侍著游忱的小廝慌了神:“曹大夫,您這是什么意思?我家殿下情況嚴重么?您可以邊塞的名醫(yī)圣手,要什么東西盡管說來便是……”
“緞青?!庇纬缆曇舫脸恋卮驍嗔怂?,“出去。”
緞青委委屈屈地應了聲是,便推門離開了。
曹老頭這才慢慢開了口:“殿下身中奇毒,已然深入骨髓,回天乏術。如今面上看是高燒不退,反復發(fā)作,但這從南到北的名醫(yī)全都束手無策,想必殿下心中已有了思量?!?p> “是?!庇纬赖穆曇衾潇o得出奇,“孤這副身子,自己比誰都清楚。既然是這副行將就木的模樣,何必再眷戀榮華富貴,非要抓著那龍椅之上,天下獨尊的日子不放呢?”
“殿下既然清楚,又何必……”
“孤的手下……”他似乎有些猶豫,停頓片刻,又是淡淡的口吻,“孤逃不過手足相殘的宿命,身邊人屆時亦只會成了棋子。如今時日無多,何必再拿他們大好年華來換孤茍延殘喘。只是希望能多些時間,至少讓他們能安生度日……”
“時至今日,孤暗中已然尋訪過無數人,都打著求醫(yī)問藥的名號。天南海北,數不勝數。托付的都是信得過的人,能給孤一個承諾,不會動搖的承諾的人。大夫也好,劍客也好,木工,廚子……只要能信得過的,孤都求過了。如今,手下對不起,放不下的,也只剩下最后一人?!?p> 我的心猛地跳起來。
禇簡隔三差五的外出后,不管多累都要盡快和游忱匯報。我本以為是為了掰倒青蟲和螳螂,卻原來……
仔細想想,游忱這樣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由著我來護他呢?左青焰那邊甚至連請?zhí)嘉丛娜ィS多事也只用“交給別人去辦”就把我打發(fā)了。他一直病重,我也不曾疑心。但就我知道的,他出手做過的,也只是維持正常的行動,赴宴和處理公務。所有的行動好像都被他有意地拖慢了,我收集的情報一旦可以作為把柄,他就有意地引導我去換一處調查。
今天才知道,他壓根沒想過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