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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非常安靜。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只覺得心都快從胸口跳出來了。
當(dāng)我慌亂地打開書房門時,里面卻什么也沒有。
一切正常,甚至?xí)蓝紱]亂。唯一不見的只有鳥,我終于可以喘口氣冷冷腦子。
也許翠翹是等游忱走了以后才來救鳥的呢?
留下那肥球恐怕也只是找找樂子,就是想看我慌亂的模樣。這家伙怎么這么壞心眼?!
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我反而出了口氣。這說明游忱應(yīng)該沒出事。但保險起見,還是去偷摸看一眼。不知他有沒有回臥房,或者是睡在了里間?我躡手躡腳地繞了進去,一個黑色的人影靜悄悄地躺在榻上,只蓋了一床薄衾,這么一看,顯得格外清瘦,連呼吸的起伏都很微小。我走到他床前,借著月光看見他泛著青灰的臉。汗打濕了鬢發(fā),一旁的小桌上擺著一碗喝光的藥,底部黑乎乎的一層藥渣,老遠就能聞見一大股苦臭味。
長睫顫動著,仿佛低語。但我聽不清,只能隱約感受到他的痛苦。天潢貴胄,王子皇孫,進一步荊棘叢生,退一步萬劫不復(fù),竟然也只能這樣拿命撐著富貴的表皮,只在夜深無人時茍延殘喘。
我輕輕跪了下來平視游忱。這么近的距離,都能看見他眉頭擰了多少個彎繞了。
雖然很想給他添一床被子,但我也知道,他一定是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窘境的。靜默地凝視著他,我突然意識到:翠翹很有可能在附近。游忱的書房她是靠近不了的,我還不至于因為沒見過別的影衛(wèi)就覺得游忱身邊只有我一個人。
我最后看了游忱一眼,悄無聲息地跳出了窗,蹬著邊上的樹躍上屋頂。腳上突然一痛,我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穿鞋,腳底不知何時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流的血不多,但看著實在是埋汰。
我拍拍腳底:“行了吧,這有什么好看的?”
只有風(fēng)聲。
我也不能確定那是不是翠翹,但我能感覺到那若有似無的氣息隱匿在附近。
環(huán)視一圈,也沒有什么奇怪的跡象。我有些生氣了:“大家都已經(jīng)心知肚明了的事,你再怎么藏也沒用。還不如出來挑明了說,也省得這大晚上不睡覺去做流氓?!?p> 一陣嬌俏的笑突然響起,卻聽不出遠近方位:“呵呵……奴家情不自禁,卻是郎無情,妾有意的戲碼,真叫人傷心。不過,能看見小哥哥你因為奴家這么驚慌失措的樣子,說不定……還有后戲唱呢~”
我知道她是不愿現(xiàn)身的了,也不再執(zhí)著,只冷冷道:“若再敢對殿下出手,我必然將你碎尸萬段?!?p> “奴家可沒碰那位貴人一根汗毛,畢竟奴家的身和心可都是你的~”
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人心煩意亂,連說話的心思都沒了,干脆閉上嘴,一屁股坐下,任她再說什么都當(dāng)沒聽見。
她見我鐵了心閉嘴,不甚在意地一笑,就翩翩然離開了。
隨著那氣息的遠去,我暗自松了口氣。
翠翹的表現(xiàn)若出自真心,那恐怕是把我當(dāng)成男子了。又是夜襲又是信口胡謅的,十有八九是誤會了。我心累得很,一方面是自己絕不能自曝自己的身份,一方面又覺得這樣瞞著她有些不道德。但非常時期,也只能將錯就錯了。
算了算了,反正也睡不著,還不如打打坐呢。
我席地而坐,閉上雙眼感受著體內(nèi)的真氣流轉(zhuǎn)。老實說,我也不過是生在江南,爹娘又給了我一具柔韌的身體,打小就輕飄飄的。要說什么習(xí)武的天賦,有倒是有,否則也不能跟著游忱偷學(xué)。但也不能說是奇才,畢竟這么多年,訓(xùn)練幾乎從不懈怠,也不見我哪天福至心靈成了一代宗師。
禇簡說,習(xí)武講究一個悟字。招式紛繁復(fù)雜,要一拳一腳地全部習(xí)來壓根不可能,只是武功都在骨不在皮,能把它內(nèi)化至得心應(yīng)手,才能應(yīng)對萬般變化。
不過我的悟性沒那么高就是了。
一夜無事,等天光明亮?xí)r,我再睜開眼,已經(jīng)是一派繁忙了。
半月后的瓊月節(jié)要準(zhǔn)備的東西相當(dāng)繁瑣。宴會的布置,訂做的服飾,邀請的賓客,各人的贈禮……可說是費時費力。游忱作為太子,又肩負著“與民同樂”的責(zé)任,要親自去操辦城中央的大型集市的活動,攤販的分布和監(jiān)管,民眾的意愿和訴求,他都是親力親為。雖然以往都只是走個過場,這些事都有專人來負責(zé),并不需要太子勞神,但游忱就是這樣的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卻又好像什么都清楚。
侍女們指揮小廝們搬東西,從高處往下看,只覺得累人得很。我雖然想再看會兒,但時候差不多了,我還得去訓(xùn)練,只好站起身離開。
禇簡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冷清,一切好像都不曾發(fā)生,瓊月節(jié)的氛圍也沒有半分傳到這個地方。他不在。
雖然次數(shù)很少,但禇簡也是要辦事的。他通常會在我練習(xí)之前回來,但偶爾也會來遲。我也不甚在意,先給自己泡了壺茶,然后就自己先做了日常的訓(xùn)練。也許是某種預(yù)感,今早給我一種風(fēng)雨將近的壓抑。倒下最后一杯茶,禇簡回來了。
他的身上還帶著露水,濕漉漉的,眉毛和頭發(fā)都更黑更濃了似的。我沒說話,遞上準(zhǔn)備好的毛巾給他擦臉。他還給我的時候,上邊多了幾個淺淺的血印。
“師父,你受傷啦?”我有些驚訝。
禇簡卻見怪不怪,淡淡道:“只是擦破?!?p> 他不想說,我也沒多問。訓(xùn)練很快開始,我早已把那招式路數(shù)都刻進了腦海,卻又覺得差點什么,總是無法連貫。禇簡要我“順應(yīng)吐納,收放自如”,我最多也只能做到一半:吐納自如。
也就是呼吸很厲害。
這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禇簡讓我自己參悟,他在旁邊看著。
我點點頭,一練就是一上午。到了飯點,我一擦滿頭大汗,回過頭正樂呵呵地要招呼禇簡吃飯,卻又瞬間閉嘴,心里五味雜陳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禇簡靠著樹干睡著了。
他在睡夢中難掩疲態(tài),濃眉緊皺,似乎心結(jié)難開。眼下的烏青十分顯眼,整個人看著都憔悴了不少。
游忱照顧我,我心里清楚。
他給我的任務(wù)全是些沒什么危險的,若不是我自作主張去了二皇子府,恐怕他就會一直瞞著我。
禇簡也一樣。他對我的態(tài)度,老實說,和一開始很不一樣。雖然訓(xùn)練是一樣的,但我能感覺到那種微妙的不同。“盡全力訓(xùn)練,最后獻出性命也無所謂”和“盡全力訓(xùn)練,盡量避免任何生命危險”,哪怕過程是幾乎一模一樣的,但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我不想打擾他,繼續(xù)訓(xùn)練。心里卻不停閃過雜念,讓我覺得惴惴不安。
我……這樣下去的意義是什么呢……
禇簡一覺睡到了下午。我心亂得厲害,只能重復(fù)機械地練著拳腳,聽到身后傳來禇簡低沉的聲音時還被嚇了一激靈,只見他已經(jīng)站起身來,恢復(fù)了平時的威嚴(yán)姿態(tài),既沒有解釋也沒有詢問,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吃飯吧?!?p> 我餓得不行,顛顛地跑到廚房起鍋燒水。今天我想吃面,禇簡不挑食,向來是我做什么他就吃什么,考慮到我們都少吃了一頓,我便多煮了些。很快面便出鍋了,熱騰騰的一大碗擺在面前,讓人食指大動。我們都不多說廢話,埋頭苦吃。噼里啪啦一頓狂塞后,幾乎同時撂下碗筷,撫著肚子長長出了口氣。
“……師父,”我無神地望著藍天,余光偷偷觀察禇簡的表情,“今天輪到你洗碗了?!?p> 他和我一樣一臉淡然,看似漏洞百出實則毫無破綻,早已建立起了極高的心理防線:“輪亂了吧,重新從你開始算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