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這個時候在哪兒她不知道,但是晉陽公主這個時候有可能在哪兒,她很清楚。
內(nèi)苑靠近凌煙閣的位置,有一座滴水的山石瀑布,瀑布旁邊是一片花園空地,空地上有涼亭,還有秋千。
在這個季節(jié),正好是地上花草繁茂,樹上結(jié)了果實的時候,最近晉陽公主時常在這個時候去蕩秋千。
武柔將阿瑟斯留在了西涼閣,帶著三春想著去內(nèi)苑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碰見晉王。
誰知一繞過影壁花墻,就看見晉王在推著晉陽公主蕩秋千,那些伺候的侍衛(wèi)宮女們,在遠處的樹蔭下站了一溜,恭敬又靜穆。
涼蔭斑駁,風(fēng)一吹過,宮婢們的紅色裙帶和粉色的群擺輕輕飄動,像是花園里頭的人像擺設(shè)似的,詭異的很好看。
晉王今日又穿了那件帶補丁的圓領(lǐng)袍,但是他長了身量,相比當(dāng)初剛見他時,那件衣服眼見著貼身了些,衣擺的高度也往上提了許多。
可是即便是這樣,也并不顯得拮據(jù)小氣,而是另外一種俊朗。
鶴子仙童一般的人,好像就是披塊破布,都比旁人好看些。
他推著秋千上的晉陽公主,臉上帶著沉靜的笑意,墨發(fā)濃密,頭上的發(fā)帶時不時地被風(fēng)吹到了前頭,擦過他健康白皙的臉頰,溫柔繾綣,就好像那風(fēng)也喜愛他似的,偷偷通過發(fā)帶撫摸著他的臉。
晉陽公主望著藍天,因為晃動的景物咯咯的笑著,一轉(zhuǎn)頭,就看見一個眉目和緩,紅唇鮮艷的少女對著她笑。
才人品階的衣衫不算華貴,但是衣料的花色多彩艷麗,她站在綠色的花墻旁邊,就像是畫里的人似的。
“武才人!武姐姐來啦!”晉陽公主激動地喊了一聲,就要從秋千上下去。
晉王李善趕緊伸手拉住了秋千的繩索,死死地控住,生怕摔了她。
扭頭就看見武柔端莊的走了過來見禮:
“見過晉王,見過公主?!?p> 晉王沉靜的臉透著冷漠,微微點了一下頭,算是應(yīng)了禮,然后就對著晉陽公主說道:
“犀子,別亂喊,她是父皇的嬪妃,不能做你姐姐,你亂叫會害了她?!?p> 他的語氣那么溫柔,話里又這么體貼,武柔心里頭不禁一暖。
他臉上那么冷漠,可是話里一點兒聽不出來啊,甚至還很讓人心動。
武柔心想,這也不能怪她多想。
從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和聲音惹得人心里癢癢,就好像勾人的花妖似的。
晉陽公主捂著嘴,認(rèn)錯道;
“我知道了,以后不了……”
然后就從秋千上跳了下來,拉著武柔的手問:
“武才人,你今天可以陪我玩了嗎?”
“嗯,今天沒事了,專門來找公主玩了?!蔽淙嵝χf。
雖然她不是專門來找她的,但是是真心的喜歡她,一看見她就覺得心柔軟的要化開了。
她對自己的那兩個親妹妹都沒有這么喜歡。
晉陽公主梳著兩個團髻,一邊兒發(fā)上別了一朵小花,嬌嫩可愛,晃著她的手說道:
“正好正好,我讓哥哥教我打馬球,他說我年紀(jì)太小了,拿不動馬球棍,就給我造了個新游戲,可好玩了,我教你!”
“好啊?!?p> 幾刻之后,武柔手里舉著那縮小版的馬球棍,笑出了聲。
真實的馬球棍,高過馬背,而且為了防止擊打的時候斷掉,用的是浸泡處理過的硬木,確實沉得很。
而這個縮小版,就是一個如意癢癢撓那么大,細的兩個指頭都能捏著舉起來,還做得挺精細。
他們?nèi)齻€一人一個坐榻,并排坐在了草地上,公主在中間,她和晉王在兩旁。
武柔舉著手里的“癢癢撓”,偏過臉笑著問晉王:
“這是殿下想出來的?”
晉王李善不搭理她,只管盤著腿看著前頭,自己手里還捏著一個,就垂在坐榻邊兒上,認(rèn)命一般任由武柔嘲笑。
不過仔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沉靜端莊的表情很緊繃,連耳朵都泛紅了。
武柔發(fā)現(xiàn)之后,笑得越發(fā)厲害了些。
“是啊?!敝虚g的晉陽公主盤腿坐著,小小的一團,扭過頭解釋道,“哥哥親自畫了圖,命內(nèi)侍省給我做的。我還讓父皇陪我玩過呢,可惜他太忙了?!?p> 她說罷,招了招手,一個小宮女就抱著一個木制錦盒跪倒了她的身邊,打開了蓋子推到了她的眼前。
武柔打眼一瞧,原來是一盒子的琉璃珠子,色彩繽紛,流光溢彩,個個都有小雞蛋那么大,在陽光下折射著明亮的弧光。
晉陽公主隨手挑了五個,放在了自己的手邊,說:
“一個人分五個。一會兒往那邊的圓圈里打,誰能一次性中了,誰就贏了?!?p> 他們每個人前頭,都有內(nèi)侍鏟掉草的一個小坑,十步開外,想中并不容易。
小宮女抱著盒子,呈到了晉王跟前,晉王也不瞧,隨手抓了一把,放在了矮榻邊兒的草地上。
輪到武柔挑的時候,她拿起一個,舉在陽光下看了看,不由地感嘆了一聲:
“這琉璃珠做得真好看,比玉石通透,花紋艷麗多變,讓人看不夠。”
“你要是喜歡,多挑幾個送你?!睍x陽公主奶聲奶氣的,卻十分的豪爽大方。
武柔笑了,一邊撿了幾個自己喜歡的,一邊說:
“我不要,我一個人拿走了有什么意思?不如放在一起,跟公主一起玩兒啊?!?p> 晉陽公主聽聞,開心地笑了。
“哥哥,你先來?!彼D(zhuǎn)過頭說。
晉王就隨手拿了一個琉璃珠子,往地上一放,要死不活地用那“癢癢撓”推了一下。
自然是沒進,琉璃珠子走了一半兒就停下了。
晉陽公主見狀,不滿地對著他鼓了鼓腮幫子,晉王全當(dāng)沒看見。也不吭聲。
“該我了。”她又扭過來臉對著武柔興奮地笑了一下,隨即認(rèn)真又小心翼翼地用“癢癢撓”擊打了一下琉璃珠子。
那架勢,頗有些打馬球的意思。
可是越認(rèn)真越好笑……只見那珠子在草地上滾了幾圈就偏了位置,將旁邊晉王的珠子都撞跑了。
“啊……”晉陽公主傻眼。
“哈哈哈哈哈哈……”武柔放肆地笑出了聲。
晉王終于忍不住側(cè)目,有些詫異地瞧著她。
武柔說:“公主你這還不如晉王殿下那一推呢,虧我那么期待?!?p> “你來你來,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就會笑話我?!睍x陽公主嘴上埋怨著,臉上卻是笑著的,那雙大眼睛彎彎的,很是開心。
武柔做勢擼了一把袖子,露出了腕子上的玉鐲,蔥白的手腕纖細又豐潤,握著“癢癢撓”歪在矮榻上,學(xué)著晉陽公主的樣子,將那琉璃珠子打了出去。
三個人齊齊看著那顆滾動的彩珠,眼見著它直直地朝著那圓坑而去,然后……滾過了目標(biāo),越來越遠。
“哎……駛過勁兒了?!蔽淙嵬樽影没诘卣f。
“哈哈哈哈……讓你笑話我,我可比你離得近,你這都飛出去多遠了?”晉陽公主擠兌她。
“哼……至少我沒打偏啊?!蔽淙嵫鲋掳蜕跏球湴?,比之晉陽公主這個孩子都要幼稚。
“不行,咱們換換位置,肯定你那里比較平的緣故?!?p> 說著她就擠了過來,武柔望了晉王一眼,見他有些尷尬地收回了目光,但是也沒反對,于是就讓開了位置,換坐到了他的旁邊。
這距離算是很近了,兩個方形坐榻之間,只有半步遠。
兩個人的衣擺和裙擺都散在坐榻邊上,更顯得近。
以前可從來沒有這么近過。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的緣故,她總覺得晉王這端莊沉靜的氣質(zhì),好像自帶了一層可遠觀不可近前的屏障,離得近了,真的覺得欺得慌,渾身不自在。
宮女們?nèi)炝鹆蛄恕?p> 武柔有一搭沒一搭跟他湊近乎:
“殿下,聽聞高昌國滅了,并入大唐國土,這以前從未有過,不知陛下可有其他的打算?我那個女官是高昌人種,被嚇怕了?!?p> 晉王沉默著,但是扛不住武柔一直看著他,于是冷漠地說:
“放心,有事也不會跟宮女?dāng)v上關(guān)系。”
“哦……”武柔全當(dāng)他的不待見是假象,又笑瞇瞇地問:
“我想起了殿下寫得關(guān)于吐谷渾的策論,就說要并入大唐國土,這回不會也有殿下的功勞吧?我還以為殿下這樣的性子,不喜歡打仗呢。”
晉王微微皺了皺眉頭,依舊固執(zhí)地不看她,說:
“我喜不喜歡和該不該做是兩回事。陛下要的策論是問我該怎么做,又不是問我喜歡什么?!?p> 他語氣依舊帶著自己特有的,溫和緩慢的調(diào)子,卻明顯透著不耐煩。
“哦……那為什么一定要滅國,并入大唐的國土呢?”武柔又問,還故意用了學(xué)生請教先生,謙虛幼稚的語氣。
晉王不想理她,沒吭聲。
他不由地在心中感嘆武柔的厚臉皮,這要是擱旁人,早就臊的不吭聲了,就她能當(dāng)做什么都領(lǐng)略不到。
“哥哥……我一直想問,你為什么突然對武才人這么大意見?”晉陽公主突然伸了頭問。
果然,連個孩子都察覺到了。
晉王李善很輕的冷笑了一聲,不疾不徐地說:
“哼……我只是不喜歡急功近利之人罷了,你知道她來找你是真心想跟你玩兒,還是想往父皇身邊湊呢?!?p> 武柔一下子臉就紅了,臊得說不出話來。
晉陽公主聽聞,卻瞄了一眼武柔,奇怪地說:
“即便她想往父皇身邊湊也是正常的啊,誰不想跟父皇親近???
那些異母的哥哥姐姐們,因為沒有咱們嫡出的幾個跟父皇親近,就心生嫉恨,你都不在意,還勸我要諒解……徐充容也總想往父皇身邊湊啊,你不是也不在意。為何武才人這樣,你就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