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乍明，江南慕氏山莊的門樓吱呀開啟，一名還稱不上少女的女孩子勁裝而出，毅然邁步，頃刻又倏而轉(zhuǎn)身，含淚拜別……

　　數(shù)日前。

　　江南最大織造作坊。

　　一群女工團團圍住一臺紡車，不時發(fā)出驚嘆聲。

　　只見一名女童擺弄玩具一般，輕松搖起紡車，五錠齊動，五根紗線同時織造，快得只剩殘影。

　　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向一旁清秀小哥深揖：“小哥高才！此紡車五紗同紡，效率比之原先的兩錠紡車翻了一番不止，操作還更輕便。最重要的是紡出的紗線比咱們原本這些紡車紡出來的還要韌還要細……”

　　管事說著，都能想到這紗得多受追捧。江南人愛奢華，喜飄逸，這紗要是上市……白花花的銀子都得給他埋嘍！

　　以前不是沒有人試著改良紡車，增加紡錠，但最終效果，要么笨重得彪形大漢都夠嗆搖動，要么紡不多久，紡車就散架了，再要么就是紡出來的紗線，比紙都脆，更別提織成布帛了。

　　如今這位小哥，短短一個月，竟將紡車改良至此，想到此處，

　　“這是東家給的懸賞獎金一萬兩，銀票您收好！”管事說著，心悅誠服，笑瞇瞇將銀票雙手奉上。

　　將銀票收好，小哥道：“游歷至此，手頭一時不趁，這才揭了榜，明日我就啟程去往別處了。紡車圖紙已交付，注意事項已列好。那圖紙?zhí)^復雜，我沒興趣再畫一遍，更沒功夫?！?p>　　這是給管事一個保證，不會再有第二家作坊擁有這種紡車。明日就離開，日后就算再有靈思，山長水遠，也不會影響到這里。

　　管事一聽，對少年更高看了幾分：“公子高義！相信公子此程定會一帆風順，行有所得！”

　　“借掌事吉言，就此別過，告辭！”

　　“公子慢走！”

　　已經(jīng)四散開的女工還在嘰嘰喳喳，議論紛紛。

　　“小兒也能輕易紡動，趕明兒讓我家妮子來，也掙上一份兒嫁妝錢！”

　　“呵！輪得到你么，要來也是我們這些一等女工的家眷來，才能不叫這好物浪費！”

　　與娘親一起在作坊做工的女孩子憧憬到：“是不是有了這紡車，以后只做半天工就行……要是這紡車能自己轉(zhuǎn)就好了……”

　　此時，正走向作坊門口的慕晴遠恰好路過。沒錯，剛剛掙得萬兩白銀的小哥，正是女扮男裝的慕氏山莊大小姐——慕晴遠。

　　聽到女孩子有趣的設(shè)想，慕晴遠留神細聽。

　　卻聽啪得一聲，似是女孩娘親拍在女孩背上，罵到：“傻貨！紡車自己搖還要你干嘛？用不著你了你拿什么掙吃掙喝？家里地都種桑養(yǎng)蠶了，種地都沒地兒去，吃樹葉去嘛你！”

　　聽到這里，慕晴遠倏而抬頭，想找到說話的母女，卻不想人頭攢動，看不真切。

　　直覺話語中透露出的意味令人心驚，慕晴遠不由得把這話暗自記下。

　　作坊管事看到慕晴遠離開，暗忖如此奇才，不知是何出身……

　　抬手招來兩個幫工，吩咐道：“跟著剛出去那小哥，看他是何去向，明日是否出城。最好再探探他什么來頭。干得好了，回頭給你倆漲工錢?！?p>　　“是?！?p>　　兩個小工卻比管事想得還要上進。

　　看慕晴遠清瘦文弱，直想著二人合力把萬兩銀票搶來。

　　想著自己每日搬搬扛扛，制住這豆芽菜還不是手到擒來。

　　慕晴遠沒走幾步就發(fā)現(xiàn)了后面跟的尾巴，笑了笑沒管他們。

　　街市上，緊緊咬在后面的二人，眨眼間，就發(fā)現(xiàn)前方原本閑逛的小哥急急拐進一條胡同。

　　二人忙追過去一看，小巷遠處昏暗，地上隱約有團黑影。

　　莫非被人打暈了不成！

　　大喜！

　　二人忙爭相奔上前查看，生怕對方先于自己得手，昧下好處。

　　誰知上前一看，竟只是一堆被大概擺成人形的破籮筐子！

　　二人大呼上當，正急得抓耳撓腮，懊惱被豆芽菜逃了，忽聽頭頂人聲：“喂！”

　　二人抬頭，又大喜，墻頭正是那小哥！

　　上手就拽！

　　卻不料那小哥一腳一個，踢得二人爬不起來。

　　“告訴你們管事，別白費力氣，憑你們也想盯梢抓人！”說罷飛身遁走，只丟下一個紙包，“給你們好東西！”

　　小工眼冒金星爬不起來。

　　足足緩了一刻多鐘，兩人才顫抖著扶墻站起，回去報信兒人跟丟了，主要是頭上大包也沒法瞞。

　　管事一見兩人回來，再一看頭上大包，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蠢貨！這種級別的匠人，如此年輕，說不得還是墨門傳人！我讓你們打劫！打劫！打劫……”邊還兩手齊上對頭打。

　　“管事，這是那小哥留下的，您看是啥好東西?！睆娙讨ь^鼠竄的沖動，小工忙把紙包奉上。

　　管事如獲至寶，忙打開一瞧，一巴掌拍歪小工腦袋，高聲怒罵：“蠢貨！罵你還真是罵對了！蠢鈍如豬！”

　　只見紙上寫著：貪得多，宰得快，旁邊畫著被剁的豬頭。

　　看兩小工還站一旁沒動，管事火大：“等挨宰啊還不走！”

　　“管事，漲工錢那事兒……”小工諾諾道。

　　“滾！”

　　…………

　　用老弟的“撓頭金句”戲弄了跟蹤的尾巴后，慕晴遠到了賓來酒樓，定好吃食，就去往齊叔開的布莊。

　　齊叔是慕氏山莊的老人了，也是慕晴遠的武師父。

　　到了年紀，求了恩典，就在揚州城內(nèi)的小鎮(zhèn)上開了一家布莊。

　　說是要給小姐攢嫁妝。說小姐而不是山莊，也沒人奇怪。因為與其說齊叔為山莊效力，不如說是一直在為小姐效力。

　　“齊叔！”

　　看見慕晴遠，齊叔笑呵呵的，“大小姐來啦！”

　　慕晴遠笑道：“齊叔，晴遠看您來啦！”

　　鋪里伙計看見慕晴遠進來，高興地小跑過來：“大小姐快坐！快喝茶！”

　　“小七快別忙，我自己來就行。我在來賓酒樓定了一桌好吃的，一會兒就給送來，等會兒咱們邊吃邊聊！有小七最愛的咸水鴨，還有齊叔喜歡的牛脊大骨湯……”

　　“好耶！我催他們?nèi)?！”說著小七就跑沒影兒了。

　　“這孩子！”

　　“小七出去了，我?guī)妄R叔……”

　　主仆或師生，沒人覺得尷尬，只有溫暖融洽。

　　“……小姐出門一個月了吧。”

　　“差不多，這次來揚州采風，時間也夠久了，過兩天就回去，不然挨念叨。”慕晴遠整著貨架道。

　　“呵呵……看來小姐這次動靜不小，都招來跟蹤了。”

　　“齊叔你不知道，我改良了紡紗車，卻遭了一頓猜忌，哼，生氣！”

　　聽到這里，齊叔頗感慨道：“小姐天縱奇才，世間行走，遭遇心胸狹窄之人總是難免?！?p>　　“切記，尤其是女孩子，得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實在不行就狠狠打回去！”語氣莫名，意味深長。

　　“齊叔放心，您教我的我都時時記得，多有苦練，不敢一日懈怠。”

　　“好孩子……”

　　“齊叔有沒有技癢的時候，想不想再出山玩一把？”

　　齊叔一時無言，思索片刻才又說到：

　　“人老了，少了爭勝負那股勁兒了，覺得現(xiàn)在挺好，不喜歡有改變了?！?p>　　齊叔狀似不經(jīng)意道：“小姐，最近來店里的夫人小姐們都氣兒不順，還有人陰陽怪氣地指著小七，問怎么沒去科舉?！?p>　　“小七商戶出身，豈有資格科考。問是怎么回事兒，開始還沒人搭理我，后來終于有個小姑娘，年紀小，憋不住話，再加上答應給她打折，才酸溜溜地說了一句科舉要改革。”

　　“一細問，卻又不說了，只說現(xiàn)在酒樓茶館人人議論，說書的都改故事了，讓咱們自己去問?！?p>　　“呃……這什么情況？我才埋頭研究了幾天紡車而已，總不至于再抬頭就改換天地了吧？”

　　像是受到驚嚇般，齊叔忙道：“可不敢瞎說啊小姐！”

　　“小的想求小姐恩典，如若消息屬實，我等商戶子弟也能進學，能否允許小七進學堂。不求功名利祿，只求學點人世間的道理，說起來也是個讀書人，能讓人高看幾分。”

　　“行！齊叔放心，待會兒吃過飯，我就出門打探?，F(xiàn)在的任務是安心干活！”

　　看著慕晴遠忙來忙去的身影，齊叔心里默念：一眼能望到頭的好日子再沒有了，都去迎接自己原本的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