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衰老
白鶴不耐煩了,“走不走?”
盛筱淑將池南打發(fā)了,隨手丟給白鶴一袋煎餅,“走著?!?p> 一路進(jìn)了祁山白馬寺,這次如愿以償見到了老和尚,但是看到他的一瞬間,盛筱淑以為自己認(rèn)錯了人。
不過幾日未見,空也整個人仿佛更老了十歲般,雙臉上的褶皺漸次加深,像是橫躺在不平地上的連綿山脈一般,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好像隨時能睡過去。
禪房清幽,他就像那還未至的陽光映照下來的樹影,歪斜而細(xì)瘦。
盛筱淑走進(jìn)來的一瞬,恍惚間覺得他已經(jīng)和這屋子里晚青的陰影融成了一體。
她睜大眼睛。
可是,為什么?
“來了?”
空也微微睜開眼睛,仿佛剛從入定中醒過來。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坐?!?p> “你怎么了?!”
“坐下再說,老和尚我現(xiàn)在要抬頭跟你說話,費勁得很。”
盛筱淑只好依言坐下,目光直直地盯著老和尚,覺得自己但凡錯過一眼,他就要在自己面前坐地圓寂了。
“別那么緊張?!?p> 空也說話的腔調(diào)倒是一如既往。
“只不過是歲數(shù)到頭了?!?p> 盛筱淑臉上血色盡褪,垂在身側(cè)的手一下握緊了。
她聽見自己咬著牙的聲音,“為什么,前一段時間見你不是還好好的?”
“人之壽命終有盡頭,盛丫頭,我今年已經(jīng)一百一十三歲了?!?p> “可你說佛門清靜,壽命悠長。而且不至于短短幾日……是和你要給我的東西有關(guān)嗎?”
老和尚咂了下嘴,用一副能氣死人的慢悠悠語調(diào)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所以我還真不能騙你,確實和這張符箓有幾分關(guān)系?!?p> 說著,他從自己那灰色的僧袍袖子里抽出一個紙筒。
紙筒在桌上骨碌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滾到了盛筱淑面前。
正是那張符箓。
漆黑的底紋,金色的攥字,蜿蜒了整張符箓的銀白色紋路,這些沖突的色彩在一張紙上奇異地融合成一體,像是一副瑰麗又詭異的畫卷。
看到它的一瞬,盛筱淑感覺呼吸一滯。
先前那些曾經(jīng)入夢的幻境全都在腦子里卷土重來,一時間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盛丫頭,幻夢非實,你是你,夢是夢,這點你要記清楚才行。”
空也的聲音將她驚醒,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一頭的冷汗。
她呆呆地看向前方,“老和尚,你知道什么對不對?你知道我……算了,你也別告訴我,你還是先說說怎么把你治好,只要你說,我肯定都能辦得成?!?p> “我又不是生病,你還能逆轉(zhuǎn)陰陽不成?”
盛筱淑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卻還是倔強地盯著他,眼里閃動著不屈的光,好像這樣就能逼迫老和尚說出個辦法來似的。
老和尚樂呵地一笑,“不過老實說,認(rèn)識你這么久,總算是見你孝順一次,怎么,現(xiàn)在老和尚我要走了,終于知道我的好了?”
不等盛筱淑回答,他微微佝僂了身子,笑著說:“生死輪回,皆是命數(shù)。我從未畏懼過這一天的到來,盛丫頭,這個道理我想你應(yīng)該明白。”
她哽咽一聲,沒吭聲。
“這張符箓里的東西,老和尚我只能參透三分,之后浮沉?xí)嬖V你,剩余的東西就靠你自己了。行了,別苦著這張臉了,看看這個?!?p> 盛筱淑抬頭,看見桌上兩杯茶。
和她第一次來時,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茶一模一樣。
“此為柏葉。”
空也的聲音染上了幾分鄭重和懷念。
“來世緣分,今生苦果。上次你沒喝,這次呢?”
盛筱淑拿起自己面前茶杯,一飲而盡。
然后不知不覺間,眼眶一下就紅了。
“噢喲,浪費啊浪費?!?p> 老和尚“嘖嘖”搖頭,但輪到自己的時候,也是一飲而盡。
“真苦?!?p> “正是正是,可嘗起來是苦味的東西,最后得到的結(jié)果說不定是甜的。茶如此,你那些夢境也是如此?!?p> 盛筱淑微愣過后,沒好氣地說:“不需要你操心,既然你都這樣了,就好好待在山上養(yǎng)老,別學(xué)年輕人勞心費神了?!?p> “有理?!?p> 空也沒形沒象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睛就微微瞇了起來,“你這么一說,我倒確實有些困了?!?p> 盛筱淑將符箓收好,站起身來。
“我走了,有任何事隨時叫我,一定來?!?p> “去吧去吧?!?p> 那聲音里的倦意讓人幾乎要以為,他方才從沉夢中醒來,帶著令人心驚的虛弱。
盛筱淑走出禪房后,繃著的肩膀終于松懈了下來。
忍不住狠狠咬住了下唇,才能不讓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東西掉下來。
“師姐。”
浮沉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冒了出來,語氣有些懨懨的。
盛筱淑咬牙切齒,“老和尚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今晨?!?p> 她心里一顫。
“為什么?”
“師父不讓我告訴師姐?!?p> “那便是與我有關(guān)了?!?p> 浮沉低下了頭去。
盛筱淑忽然覺得有些無力,頹然地靠住墻壁,她才積蓄起了幾分說話的力氣。
“老和尚,還有多久?”
浮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師父說不用擔(dān)心,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見佛祖?!?p> “這個時候是哪個時候?”
“師姐心里大約是明白的?!?p> 說著,他拿出一卷經(jīng)書,塞到了盛筱淑懷里,“這是師父讓我給你的東西,師姐,往后若是需要幫忙,都可以告訴我?!?p> 盛筱淑走山門出寺,路過那棵菩提樹的時候,山間的風(fēng)忽然大了起來。
那些開了足足四年的白花,撲簌簌地被這陣風(fēng)吹了下來,落了她滿肩。
她在樹下怔了許久,直到白鶴找來。
“你怎么了?”
盛筱淑抬起頭,即使落了一把風(fēng)花,菩提枝上依舊郁郁蔥蔥,十分喜人。
她說:“我沒事,下山吧?!?p> 白鶴定定地看了她兩眼,知道她心里藏著什么,但是莫明的,這個時候他并不想去問。
那一定是她并不想此時此刻去說的事,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
乘著細(xì)雨微風(fēng),兩人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