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周營受辱
“大人就將莽婦擺在這里了?瞧她那身泥灰,把新繳獲的蘇繡褥子都給滾臟了?!?p> 周國中軍帳側(cè)翼的偏帳內(nèi),一名白臉辮發(fā)的鮮卑女子扭動腰肢,葳蕤著大袖襦裙起身,拿染了蔻丹的指頭捏起一枚綠豆糕,正指法妖嬈地遞給上座的大人。
大帳內(nèi),正中置了張浮雕彩繪孔雀開屏的長椅靠背,其上坐著一位穿對襟大袖襦衫的玉面儒將,玉釵簪發(fā),正垂著大袖搭在扶手上。
男子垂下眼簾,隨意瞟過面前木榻上,被反捆了手腳的紅衣甲胄女將。
不禁順鼻孔哼聲,
“是國主讓好生看顧她,輪得到你心疼被褥?”
元無憂是被吵醒的。
她頭頂說話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雌雄難辨的嗓音像拿大鋸拉琴弦,銳利刺耳,聽著像秦腔又像晉語,還夾雜著嘰里咕嚕的鮮卑話,直往耳朵里鉆,聽得她渾身發(fā)冷,直起雞皮疙瘩。
她長睫緩緩抖開,一睜開琥珀大眼,映入眼簾的是頭頂?shù)臓I帳梁架,隨后目光回轉(zhuǎn),才瞧見面前的孔雀椅上,坐著個面相陰邪的男子。
第一眼,元無憂就知剛才那聲兒是他發(fā)出的。
只見他屁股后頭是孔雀開屏,同色的碧綠大袖襦衫開叉到了胸口,露出一片凝脂肌膚和肌肉微鼓的胸膛,男子抬袖托腮之間,臂彎處的披帛纖髾飄擺,挑亮出一張嵌著狐貍眼的美艷臉蛋,明明五官剛硬,卻相貌柔美,簡直又媚又騷又……滿眼陰邪獰厲。
元無憂霎時就清醒了,想坐起身,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被捆著,整個人躺在木榻的刺繡褥子上,只能跟肉蟲子一般原地蠕動。
“你們是何人?!這是何處!”
她發(fā)現(xiàn)蠕動也起不來身,還累的漲紅了臉,渾身冒虛汗,才想起來咬牙切齒的質(zhì)問。
將女俘虜醒后的一系列行為盡收眼底后,五官深刻的鮮卑男人隨即一揚(yáng)下巴,眼神倨傲,
“你是隨天子回了周軍營寨,何必明知故問?”
他一開口,便和元無憂昏迷中聽到的閹人嗓音重疊了,她只覺順后脊梁骨發(fā)涼,一陣惡寒。
她聽?wèi)T了高長恭那種,硬朗中氣足的嗓音,對這種陰柔語調(diào)竟然有些水土不服。
“你……你男的女的?。空δ笾ぷ诱f話呢?!?p> 男子尚未吭聲,旁邊那位鮮卑女子便道:
“放肆!你面前的乃是大周虞部大夫元旸?!?p> 元無憂對他的官職倒是熟悉,畢竟華胥官制與北周同樣承襲西魏,可對他這個人沒印象。
只一聽姓元,便知是本家。
她尚未開口,這位虞部大夫便起身奔她而來。
榻上捆成粽子的姑娘,都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依舊眼神堅毅鎮(zhèn)定,但在鮮卑猛獸的步步緊逼之下,又難掩大環(huán)境逼仄出的弱小無助。
這位虞部大夫俯身躬下腰來,狐眼斜睨,語氣輕蔑地伸手捏住那張娃娃臉、抬起她的下頜,
“聽聞你是蘭陵王的相好?門閥世家貴女竟也甘心做那沒名沒分的外室,真是有辱門風(fēng)!想必你們鄭家,巴不得你死在周營吧?”
視線死死盯著眼前那只尖長細(xì)白的大手,小姑娘也沒猶豫,張嘴咬住他的爪子!
“啊嘶、放肆!”
男子迅速撤回手,才發(fā)現(xiàn)掌側(cè)多了個虎牙咬出的窟窿,在往外冒血。
瞧見一點(diǎn)猩紅,元旸頓時怒意燒眉,抬手就要掌摑這女俘虜,“不知死活的賤奴——”
他話音未落,被捆成肉蟲子的姑娘,居然就在他眼前妖嬈的扭身躲開,滾到了床沿,幾乎要掉下榻去。
與其四目相投,這姑娘原本的馬尾辮兒已垂落肩頭,凌亂的鬢發(fā)散落在蒼白的俏臉上,映著那雙眼神銳利的褐色瞳仁,倒十分嬌艷英氣。
這姑娘身處敵營,居然還傲氣帶刺的不行,一個漢家女,此時居然比跪地俯首的鮮卑女骨頭還硬?
虞部大夫元旸隨后想到了陛下的囑托,只好忍下怒意,回到屏風(fēng)后坐著,還招手讓垂首低服的鮮卑女過來。
“好個侍寵生嬌的漢家女!讓你瞧瞧什么樣,才是女子該有的順服?!?p> 只瞧那穿著襦裙跪地的鮮卑女郎,見他招手便匍匐膝行上前,就趴在他搭爪子的扶手一側(cè),低頭給他舔掌心的血。
元無憂搭眼一瞥就震驚了,瞬間只覺胃里翻江倒海,一陣作嘔,
“你們這…這是干啥?口水能治病咋的?”
那鮮卑女道,“這是鮮卑習(xí)俗,以表服從,別說舔主上的血,就是舔足也是奴莫大的榮幸?!?p> 元旸依舊捏著那把雌雄難辨的嗓音,譏笑道:“如同狼群猛獸之間的等級秩序,在鮮卑,這是弱者表達(dá)乖順服從的誠意,別說是舔血,即便是本將的靴和腳,對奴下來說都是恩賜?!?p> 元無憂慶幸沒吃午飯,但凡吃了都得吐出來,于是剛才還鎮(zhèn)定從容,眼神堅毅的姑娘,頃刻間便喜怒形于色,瞠目結(jié)舌:“……你自己玩的埋汰別帶鮮卑啊…元氏可沒這習(xí)俗?!?p> 她就是元家人,有沒有這習(xí)俗她還不知道嗎!
更令人憤慨驚詫的是,這位虞部大夫元旸,又把面前獻(xiàn)殷勤的鮮卑女推開,拿染了血暈的蒼白細(xì)手吩咐門口的守衛(wèi):“把外頭那些個沒被蹂躪的犨縣女俘虜弄進(jìn)帳,讓鄭姑姑學(xué)一學(xué),戰(zhàn)敗的俘虜應(yīng)該怎么服侍勝利者!”
元無憂真想給他倆眼炮,心道我用學(xué)這個?要學(xué)也得讓你們狗皇帝學(xué)啊!
可她沒心情與他斗嘴,剛才元旸的話讓她心都揪了起來,她顫聲質(zhì)問:“你們打下犨縣是奸淫擄掠來了?”
難道犨縣剛淪陷兩日,陷地民眾便已處于水深火熱之中,遭此毒手摧殘了?
元旸高坐孔雀椅,將榻上女俘虜眸中的震怒、悲憤瞧了個滿眼,他頓時來了興致,便揮手吩咐帳內(nèi)留守的衛(wèi)兵:
“你們兩個,把鄭姑姑帶過來。”
鄭姑姑一聽這個,頓時精神齊聚,頭皮發(fā)緊,渾身都在抗拒,“等等!我可干不來這活兒,你姓元是吧?我也姓元啊,你聽我說完……”
兩個黑衣銀甲的周國衛(wèi)兵,聞?wù)俦平吮焕Φ墓媚铮藭r不住的側(cè)身往床榻尾后退,整個人幾乎要掉下去!
望著左右一邊是端坐主位的虞部大夫,一邊是倆衛(wèi)兵,元無憂在明面上無人瞧見之處,拿手底下的戒刀瘋狂磨著繩子,就快要劃開了。
聞聽此言,元旸嗤笑了聲,“你不是姓鄭么?怎么,你還要跟本官論親戚?”
就在這時,簾帳外面忽然傳來一聲:
“——陛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