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好,陽光透著樹梢從林蔭投射下來,光打在少女白皙的皮膚上,銀鐲叮當(dāng),悅耳作響。少年一襲淡青色的道袍,牽著一匹白馬慢慢地走著。
“喂,小道士,你叫啥子名字?你還沒跟我說過嘞,你要是不跟我講,我就一直喊你小道士?!?p> “我叫阿淇。”
“你姓啥子?”
“我是師傅撿來的孤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師傅和師兄弟都喊我阿淇?!卑繌牟粸樽约旱纳硎蓝詰z自傷,他相信師傅所說的一切自有定數(shù)。雖沒有享受過天倫之樂,但師傅從小對他悉心教導(dǎo),宛如父親一樣。所以親生父母對他而言,是很遙遠(yuǎn),很陌生的。
“你好可憐哦,比我還要可憐。我叫阮蝶,我爹是九黎族的族長,我媽是九黎族最漂亮的女人,擅長各種蠱術(shù)。但是我爹有了那么多老婆,還嫌不夠,硬是把我媽霸占咯。霸占了我媽就算咯,還不對她好。再加上他的原配老婆暗中搞鬼對我媽百般為難,我還沒長大的時候,我媽就死咯。我媽一死,那個惡毒的婆娘就要想盡千方百計把我嫁給一個富商的傻兒子,我爹又有那么多兒女,根本不會把多少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我不想像我媽一樣一輩子被人擺布,啥子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我就逃婚咯?!?p> 阿淇抬頭看了看自言自語的阮蝶,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兇巴巴的苗疆少女還挺有原則和主見的。阮蝶原本就生的白皙纖細(xì),在日光的掩映下有種美艷不可方物之感。她生得一雙狐貍模樣的眼睛,鼻梁高挺,丹唇輕啟。這樣精致的五官坐落在一張小小的瓜子臉上,便是風(fēng)情萬種的美人坯子。阿淇不敢再多看一眼,悄悄地轉(zhuǎn)移了目光。
“阿淇道士,你今年還沒滿十四歲吧?”阮蝶話鋒一轉(zhuǎn),又繞到了阿淇身上。
“等過完年就十四歲了,你嘞?姐姐?!卑窟€是不敢直接喊少女的名字,他怕她突然生氣了,又嘲諷奚落自己一頓。
“我過完年就十八歲咯!不過我還蠻喜歡聽你這個小不點喊我姐姐的。”
“那我以后都喊你姐姐?!卑可岛呛堑孛竽X勺笑著,阮蝶莞爾一笑,給了他一個白眼。
“你看起來挺老實的嘛,怎么還這么會說話討人歡心嘞?不周山離這個地方遠(yuǎn)著嘞,大荒嶺倒是離這里蠻近的。要不咱們先去你說的大荒嶺,再去不周山嘛?!?p> “這樣也行,你知道大荒嶺在哪里嗎?你不是第一次離家出走?”阿淇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他不該問她那么多關(guān)于她的事情。不過這一次阮蝶并沒有生氣。
“我雖然不知道,但是阿瞞知道呀?!闭f著從后背的包袱中掏出來一只盤子大的蜘蛛,阿淇見過那只蜘蛛,就是昨晚把他嚇得半死的那只黑蜘蛛。
“原來這只蜘蛛是你的,昨晚就是你害我嚇得半死?!卑块_始埋怨起來,但是考慮到她有蠻不講理的一面,就不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我就是看你好玩,想跟你開個小玩笑。你沒那么小心眼吧?”阮蝶臉上又布滿了戲謔的笑容,她可太喜歡逗弄眼前這個老實巴交的小道士了。
“沒有......哎,你說這只蜘蛛知道大荒嶺和不周山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哦?”阿淇半信半疑,畢竟靠蜘蛛指路,他還是第一次見。
“這只蜘蛛是我從小喂到大嘞,它可不是一般的蜘蛛。它是我靠好多種毒蟲養(yǎng)大嘞,大荒嶺濕氣不亞于我們苗疆那邊,濕氣重的地方蟲子就多。把它放在前頭,跟著它走,它出去覓食的時候,我們也就能找到大荒嶺的所在?!比畹孕艥M滿,阿淇也信了幾分。
“還是姐姐聰明哈,但是你把它拿遠(yuǎn)點,我我我......”阿淇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情,昨天晚上經(jīng)歷的那件窘事,他估計一輩子都忘不了。
“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啊,一只蜘蛛都害怕成這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比畹呎f邊把蜘蛛慢慢放在地上,讓它在前面帶路。
“不是啊姐姐,像你這樣年方二八的妙齡少女,都養(yǎng)些什么貍奴,鸚鵡閨中作陪,誰像你膽子那么大,天天晚上抱著個蜘蛛睡覺。”
“不對。”阮蝶搖搖頭自言自語:“不對,不對,非常不對,大大的不對。”阿淇感到莫名其妙,問道:
“什么不對?”
“你說你一個在臭道士堆里長大的小臭道士,怎么會知道人家妙齡少女在閨中養(yǎng)些什么寵物作陪?”阿淇被問得不知所措,只能無奈解釋道:
“雖然我是孤兒沒錯,但是師兄弟們很多是他們的家人送來學(xué)武修道的。我們清虛觀在當(dāng)?shù)氐南慊疬€算旺盛,經(jīng)常也有很多信徒前來求簽問卦。他們難道就不會聊天?我們師兄弟們閑來無事就不會坐在一起聊天?偶爾聊到他們家里的姊姊妹妹,就知道啦,這還用你煞有介事地盤問半天。”這次輪到阿淇還給阮蝶一個白眼了,不過阮蝶并沒有搭理他。
“我們還有多久才到城鎮(zhèn)?。俊比畹悬c累了不想走了,她提出想坐坐那匹白馬,阿淇點點頭,阮蝶翻身上馬,阿淇在前頭牽著。
“我想就快到了,昨天店小二哥不是告訴我們了嗎?前面多少里路就是城鎮(zhèn)的客棧了?!?p> 阮蝶的眼神比阿淇要好,她隱隱約約看到城郭不遠(yuǎn)處有個人身穿長袍坐在一家面館前,一面明黃色的旗幟立在旁邊,而那個人還在向他們招手。
阿淇牽著馬朝阮蝶所指的那個方向走過去,那個身穿黃褐色長袍的人是個面容清秀的少年,而那明黃色的旗幟也不過是他搖鈴串巷所必不可少引人矚目的工具而已。阮蝶細(xì)細(xì)打量著這個眉眼含笑的少年人,總覺得他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眼神里藏著不為人知的狡黠。
“二位也是來吃面的嗎?這家面館的面不錯,我經(jīng)常過來吃得?!秉S袍少年喝口面湯,略帶惋惜地說了句:
“可惜,可惜,就是沒有好茶招待貴客?!边@個時候阮蝶和阿淇雙雙望向這個少年人,尤其是阿淇的眼神里,對他充滿了敵意和警戒。
“我是師傅派我來迎接你的,他還算到你今年命犯桃花,身邊必然會跟著一個絕色女子。”黃袍少年瞥了阮蝶一眼,強(qiáng)忍住溢出來的笑意,又補(bǔ)充道:
“不過他可沒說那個絕色女子是個苗疆人,身邊還跟著這么老大一只蜘蛛,可嚇壞小生了。”阿淇聽到這里不自覺低下頭,他的臉可是要比案板上熟透的番茄還要紅上幾分。
“看來我們也不用眼巴巴地靠阿瞞帶我們?nèi)ゴ蠡膸X了,不過你看起來的確不像個好人,也別怪我們多想。”阮蝶快人快語,接了阿淇接不來的話茬。
“哦,它叫阿瞞啊,真可愛。”黃袍少年蹲下身摸了摸那只黑色大蜘蛛,阿瞞也能感受到來者沒有惡意,還往他身邊靠了靠。
“它叫阿瞞,你這位小師弟呢,他叫阿淇,我叫阮蝶,那么你叫什么名字?”阮蝶一聲口哨,阿瞞就回到了她身邊,她抱起阿瞞,將它放進(jìn)隨行包裹中。
“恕小生無禮,還未向師弟和這位姑娘作個自我介紹。我呢,是大荒嶺逍遙門最不爭氣最無用的弟子,我叫周慕瑜。我娘告訴我我們祖上有一個叫周瑜的名人,希望我也能有祖先的遺風(fēng)。可惜我娘沒想到我沒出息到這個地步,我爹也拿我毫無辦法。兩個人商量著把我送進(jìn)了大荒嶺讓我好好反省,我反省了七八年了,覺得這輩子大概就是這么個不肖子孫了吧。而且在大荒嶺當(dāng)個廢柴道士還挺有意思的。我就決定在大荒嶺常駐了?!敝苣借み@一長串的自我介紹給阮蝶和阿淇都聽懵了,不過總算知道了眼前來人是友非敵。
“師弟你不餓嗎?這碗面師兄請你吃,哦,也請這位苗疆的阮蝶姑娘吃。吃完帶你們?nèi)ヒ妿煾?,我的任?wù)就算完成咯?!敝苣借ど炝藗€懶腰,喊了聲:
“小二,再來兩碗好吃到令人口舌生涎的蒜香口味的青菜香菇面。對了,阮蝶姑娘,你不是修道之人,要不要來碗葷的?”
“不用,我入鄉(xiāng)隨俗就好?!比畹诹酥苣借γ?,阿淇坐在二人中間。
吃罷飯幾人一齊上了路,天色當(dāng)午,四月的天氣并不是很熱,但是嶺南一帶的四月份卻很熱。周慕瑜從懷中掏出兩個竹筒,給了阮蝶一個,給了阿淇一個。
“別看了,沒毒。這大熱天不來點藿香正氣水,人都要暈了?!闭f著他自己也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筒,喝了兩口。
“師兄,我們離大荒嶺還有多遠(yuǎn)的路程呢?我?guī)煾荡丝炭峙乱呀?jīng)兇多吉少了?!卑康穆曇粲行┻煅?,周慕瑜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安慰道:
“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耳。我?guī)煾登皫兹詹妨艘回裕瑸闊o妄卦。想必天理昭昭,正道不能為邪祟所侵。過了城鎮(zhèn),再翻過兩座山就到了。大概七八日的腳程吧,不過上了山,我們就只能風(fēng)餐露宿湊活幾晚上了。只是委屈了這位姑娘,跟我們這倆臭道士一起露宿于荒山野嶺。不過苗疆的姑娘應(yīng)該不怕蛇蟲鼠蟻,這倒很便宜呢?!?p> “我當(dāng)然不怕蛇蟲鼠蟻了,不過有人害怕嘛?!比畹逼沉税恳谎?,阿淇沒作聲。
“這不要緊,師弟,我身上帶了很多防蛇蟲鼠蟻的藥劑,你不用擔(dān)心普通的蟲子啊,毒物啊靠近你啥的。不過這么大一只蜘蛛,阮蝶姑娘你還是要保管好它,不然這多少藥劑也逼退不了它分毫啊?!比畹乐苣借ぴ诮铏C(jī)打趣她,大概昨天他也在客棧。知道自己理虧,便想法子找了個臺階下:
“這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阿瞞的。不然邪祟還沒除呢,你師弟就先嚇?biāo)懒?,那可怎么了得呢??p> 周慕瑜看著眼前這個牙尖嘴利的苗疆女人,無奈地笑了笑,便不再說話了。
天色將晚的時候,他們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干凈整潔的客棧住宿。阿淇身上所帶的銀兩不多,周慕瑜就讓他跟自己住一間房,阮蝶自己住一間房。這一宿阿淇睡得很是安穩(wěn),他很信任這個看起來玩世不恭卻善解人意的師兄,想到師叔愿意派人接自己進(jìn)大荒嶺,再想到師傅臨別前的囑托。他這幾日的不安總算消散了一些。嶺南夏日夜晚的風(fēng)中總帶著一絲似有若無梔子花的芳香,伴著師兄身上的藥香,阿淇做了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