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翻騰至一半戛然而止。
那目光如同洞察人心的火焰,明晃晃地破開他的層層防御,將內(nèi)心的陰暗照得無處遁形。
張青田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不敢再與那個女人對視。
傅斯瑰靜靜地注視著他:“你現(xiàn)在比剛才放松許多了,可以聊聊了嗎?”
他垂著頭心情復(fù)雜,這個女人的指控宛如當(dāng)頭棒喝,她的目光令他不由自主地畏懼,可她剛剛的輕蔑又令他憤怒。
一股不服氣的情緒蔓了上來,他心想,你們有證據(jù)么?憑什么上來就說我是兇手!
他打定主意不開口,在旁人眼中,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不善言辭,只是不屑與這些俗人交談罷了。
傅斯瑰等了一會兒,見他嘴唇閉得緊緊的,一副死不開口的模樣,她也不再催逼,自顧自地開口:“那還是聽我說吧,如果說的不對,請你隨時糾正我?!?p>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她說,“但可惜,康世集團沒有成為你的伯樂,讓你這千里馬蹉跎半生,直至暮年?!?p> 張青田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他猛地一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傅斯瑰微微一笑:“你二十多年前加入康世的時候,公司才剛剛起步。比起那么多成熟的研究所,選擇一家新生的企業(yè)可以說是很冒險的,但你的眼光很不錯,短短二十年間,康世已經(jīng)成長為建安的龍頭企業(yè)。然而,你并沒有和康世一起平步青云,反而就此沉寂下去,默默無聞。所以,它欠你的?!?p> 張青田默不作聲。
“這么多年,你在康世過得并不愉快吧?臟活累活都是你的,功勞和榮譽卻是別人的;同事們也不喜與你來往,甚至隱隱地瞧不起你。你的家庭也不順,妻子非但不懂你內(nèi)心的苦楚,還嫌棄你掙不到錢,終于你們分開了。也是在那一年,你被調(diào)去了一個新的實驗室,主任是你的同門小師弟,而你還是一個毫不起眼的二級研究員?!?p>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
他所有細微的表情、動作都被傅斯瑰收入眼底,她不動聲色地再次搖頭嘆息了一聲:“可惜?!?p> 這兩個字令他的心弦顫了顫,他似乎真的從中聽出了一絲惋惜,這么多年來,除了在學(xué)生時代,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表露善意的情感,即使這個人站在他的對立面。
他一時間感到有些茫然,這么多年來,圍繞在他身邊的都是漠視、輕蔑、和嘲諷,原本十分聽話的小師弟在爬到他頭上后,一改之前的尊敬,變得冷漠又無禮;就連相濡以沫的妻子也漸漸變得面目可憎,原本溫暖的家庭不再是可以休憩的港灣,反而充滿了爭吵的硝煙,最終這段不再幸福的婚姻也草草收場。
怎么會這樣呢?他只是想要被愛、被尊重、被看見,他又有什么錯呢?
不,他是沒錯的!是他們不懂他,是這個邪惡的公司想要榨干他的價值,是這個崩壞的世界的錯!
“不過,那個時候的你還沒有完全絕望。”傅斯瑰微微一笑,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新型藥?!?p> “那是我從研究生時期就開始為之努力的方向?!睆埱嗵锝K于開口了,他的聲線有些顫抖,胸膛一起一伏,他成功地被對面這個女人調(diào)動起了情緒,“我為之不斷努力了二十多年,付出了無數(shù)的心血,稱呼它為我的孩子也不為過,可是!”
他雙手握拳,猛然砸向桌面,只聽“砰”的一聲,桌上的瓶瓶罐罐齊齊一震。
許戈雙眉緊皺,正要上前制住他,卻被傅斯瑰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他咬牙切齒道:“可是,它卻被他們奪走了!”
傅斯瑰對他的激動毫無反應(yīng),淡淡道:“這就是你要毀滅康世領(lǐng)導(dǎo)層的動機?因為,他們奪走了你的‘孩子’?!?p> 張青田冷哼一聲:“這腐朽而落后的領(lǐng)導(dǎo)層,難道還有存在的必要么?不斷尾求生,公司早晚會被他們拖入深淵!我本可以做得更好的,新型藥也可以更加完美的,都怪他們,都怪他們……”
許戈不可思議道:“所以,你就策劃了這一起投.毒事件?就算你認(rèn)為管理層該死,你就不怕傷害到無辜么?”
張青田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屑于傷害無辜,也不會去傷害無辜?!?p> 這是在炫耀他利用年會的座次而做出的精密計算。
許戈氣得火冒三丈,冷冷道:“你這是承認(rèn)了1·04康世年會投.毒.案是你所為了?”
張青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現(xiàn)在不想承認(rèn)也沒關(guān)系?!痹S戈好心好意地提醒他,“你父母在麗川鎮(zhèn)的鄉(xiāng)下還給你留了兩間瓦房吧?你父母去世多年,按理來說那里已經(jīng)空置許久了,可是從一年前開始,那里的用水量卻忽然有了一個驚人的增長?!?p> 張青田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
“警察不會無緣無故地找上門來,我們的同事已經(jīng)到了你在鄉(xiāng)下的房子,正在尋找你犯案的證據(jù)?!彼贿呎f,一邊觀察張青田的神情,“你猜,我們能不能找到?”
張青田握緊了左手又頹然松開,不行,還是太近了,要想個辦法令這兩名警察轉(zhuǎn)移注意力才行……
他心知自己已被逼入絕境,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悲壯之情。
對面的女子發(fā)出一聲輕笑:“你又想要以死明志了?我知道像你這種人,一定會隨時做好去死的準(zhǔn)備,怎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么,讓我猜一猜,你把毒藥藏在哪里……”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你每次情緒起伏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握緊左拳,還有我們剛一出現(xiàn)在你面前的時候,你下意識地去看了你的左手——毒藥就藏在你的左手手腕處吧。”
她話音剛落,許戈已經(jīng)按住了他的手臂。
張青田感覺像是有兩根鋼筋鉗制住了他的胳膊,他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人摸走了系在手腕上的東西——兩枚白色的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