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見過黑洞。
事實上誰也沒有真的見過黑洞,我對黑洞的了解僅限于科普雜志上那幾張低分辨率的圖片。
但此刻在我的身后,黑霧的中心閃耀著近乎于乳白色的亮光,隨著亮光的增強,我和胖子所受到的引力也在不斷地增強。
胖子嘴巴張著,我確信他是在和我說話。
但奇怪的是,盡管我們近在咫尺,卻無法聽到彼此的聲音。
「走!」胖子的吼聲突然如驚雷一般傳入我的耳朵。
他扯著我的衣服將我向樓下甩去。
我感覺到自己短暫地離開了重力與黑霧的束縛,但腦袋越來越重,終于我失去了知覺。
鬼壓床一般的感覺,朦朧中我的眼前被不斷變換著不同色彩的光束籠罩著,但在視線的最遠方,始終有一抹白光存在,像是那黑霧正中心的白光一般刺眼。
像是做了一場夢,迷迷糊糊中身邊有了人聲,又有光線漸漸在眼前清晰。
眼睛仍是睜不開,但眼前的光亮卻是越來越強烈。
周圍的人聲熙攘,似乎是在議論著什么,有人笑嘻有人緊張。
「還是先報警?!股砼缘娜诵÷曊f道。
突然眼前熾熱的光亮消失了,我猛然之間睜開眼。
我身處人群的最前端,這里不是四號房,更不是福利院,但卻是一個我無比熟悉的地方。
周圍沒有人在意我的異常,都仰著頭向遠處的天空看著。
我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站在頂樓的人。
有那么一瞬間我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或者是腦子。
我和人群一樣呆望著樓頂,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因為那里站著一個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的女人。
我的妻子——湯珉。
一定是瘋了。
就在我慌忙中伸出手想要讓湯珉停下動作時,她已經(jīng)從頂樓跳了下來。
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就像是上帝在我眼前把那天的噩夢又回放了一遍。
而我只有在一旁看著的份。
等我反應(yīng)過來時,地上湯珉的遺體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人群也早已散去。
處理好后續(xù)的工作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這期間我一直堅定地認為自己身處夢中。
甚至直到走出殯儀館,我仍是恍惚的。
對了,胖子怎么樣了?
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胖子的電話卻先我一步打來。
「胖子,我們……」我迫不及待地說道。
「聽說了,節(jié)哀?!闺娫捘穷^的胖子卻搶先道。
不對勁,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順著我的脊柱,瞬間席卷我的全身。
記得那時湯珉死后,胖子也是第一時間打電話過來安慰我。
「你沒事吧?」我猶豫再三沖著電話那頭說道。
「我?」電話那頭疑惑道,「你還好吧?」
我應(yīng)付著掛掉了電話,這一定是一個夢。
我拾起路邊的碎玻璃,狠心劃向胳膊。
大片的鮮血流下,而痛覺在十秒之后開始作用。
現(xiàn)在我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我回到了過去。
究其原因,我只能想到是黑霧造成的一切。
當(dāng)時胖子為了救我選擇自己被黑霧吞噬,我摔下樓昏迷。
然后我就出現(xiàn)在了這里。
那胖子呢?他去了哪?
假設(shè)黑霧后來也吞噬了我,那胖子是不是也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
可胖子不見了,或者說,未來和我一起去福利院的那個胖子不見了。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頭痛得似乎是要裂開來。
于是旁若無人地蹲在路邊哭泣起來。
我在酒吧喝到十二點。
這期間,在酒吧的卡座里,以這一切不是在做夢為前提,我終于確認了兩件事情:
一:這里的確是一年前的世界。
二:沒有人相信我是穿越來的。
我不清楚時空穿越理論,但如果我像之前那樣行動,八成時間線又會回到這里。
我就會被永遠地困在這個時間為一年的無間地獄里。
必須得做些什么改變,像呂小軍他們那樣。
對了,呂小軍……
被酒精麻痹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一大半。
呂小軍就在這里,現(xiàn)在他還沒死。
我只需要找到他,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許就可以回去。
突然,一堆嘔吐物順著胃向著我的喉嚨襲來。
我晃晃悠悠地離開卡座走向酒吧廁所。
我一邊吐一邊思考著,酒完全醒了。
我清楚記得呂小軍出現(xiàn)的每一個時間點,優(yōu)勢在我。只要耐心等待,下一次抓到他時就是知道一切真相的時候。
就在我心滿意足沖著馬桶吐完抬起頭時。
眼前又是一陣恍惚。
夕陽的光溫柔地照著我的臉。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前一秒還在酒吧廁所的我此刻正在摩天輪之上。
而湯珉,就坐在我的對面。
「你怎么了?」對面的女人笑著說道。
說不出話,我看著湯珉,幾次想要開口都發(fā)不出聲音。
「游樂場里我最喜歡的就是摩天輪?!箿胨坪鯖]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自顧自地說道。
「為……為什么?」我顫抖著問道,盡管答案早已銘記在心。
「因為可以看得遠啊。」湯珉笑了。
「不是這樣的,難道不是因為相比于其他設(shè)備,只有摩天輪才可以緩緩降落嗎?」因為太過慌張,我猜那么一瞬間,我的表情是扭曲的。
這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所以我下意識地糾正她,像一個聽到搭檔說錯臺詞的演員。
「這個理由好像也不錯。」湯珉歪著頭看著我,「很浪漫啊?!?p> 「不是這樣的?!刮亦哉Z道。
「你怎么了?」湯珉遞過紙巾,「額頭全是汗?!?p> 我機械地接過紙巾,無心應(yīng)答,只是呆坐在那里。
「我們下去吧?!顾f道,我才反應(yīng)過來摩天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湯珉把我拉下摩天輪,太陽已經(jīng)下山,她和我道別后就回了家。
也許我應(yīng)該給她打一通電話,為今天的糟糕表現(xiàn)道歉,但我實在沒有這個心情。
我什么也沒有做,直接回到家。
或許一切都是一場夢,而現(xiàn)在,我不過是從一個夢境跳躍到了另一個夢境。
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醒來,一切都會恢復(fù)如初。
我這么想著,昏昏地睡去。
而當(dāng)我又一次睜開眼,已經(jīng)是在和湯珉的婚禮上。
望著周圍歡呼的人群,我已經(jīng)徹底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
在那之后我又穿越了幾次?
十次?一百次?或者是一千次。
我記不清了,我只知道自己的大腦已經(jīng)徹底歸于混沌。
有時我在大學(xué)的畢業(yè)典禮上,有時在和湯珉一起逛街,而有時我又回到了孩童時代和同伴望著天空發(fā)呆。
這么形容有些詭異,但頻繁的無規(guī)則穿越時間讓我的大腦開始變得癡呆起來,像一組老舊的齒輪,不愿也不能繼續(xù)思考。
因為無法理解黑霧對我所做的這一切,我漸漸地放棄了思考。
像兒時在噩夢里束手無策的自己一樣,閉緊眼睛盼望著下一秒就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
可惜這一切就像是上足了發(fā)條的時鐘,絲毫沒有停止下來的跡象。
我不斷地穿越,被黑霧吸收,穿越,被黑霧吸收。
像極了無間地獄。
我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是正準備收拾出門的湯珉。
「怎么了,傻愣在那。」湯珉本已經(jīng)站在門口,又朝我走來,「放心,我出去一會就回來?!?p> 她溫柔地向我擁抱,但我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勁,黑霧隨時可能發(fā)動它的法則,我的精神終究只是短暫地停留在這個時空罷了。
一切終究變得沒有意義。
我茫然地看向湯珉。我已經(jīng)開始理解她的自殺,如果她和我一樣,意識經(jīng)歷著這樣的噩夢,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也終究會變得沒有意義。
「那我走了?!箍次覜]有反應(yīng),她笑笑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元旦快樂。」
我像是被雷擊中一般從沙發(fā)上立起來。
「今天是元旦?」我問湯珉。
「你這是怎么了?」她的表情從疑惑到討好,「放心,我晚上就回來了?!?p> 「你要去哪?」我問她。
湯珉一愣,像是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干涉她的隱私:「大學(xué)同學(xué)聚會啊,你忘啦?!?p> 她是去見「離」!現(xiàn)在是元旦!她要和「離」去幸福里福利院!
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臟像是要跳出胸口。
「去吧,我等你?!箮缀跏巧驳貜凝X間擠出這幾個字。
好在她沒有懷疑,笑了笑離開了。
我在家看著樓下的車啟動后趕忙沖下樓,攔下一輛出租車。
「幸福里福利院?!刮覍λ緳C說道,拿出一沓紙幣遞給他,「能開多快開多快。」
我在祈禱。
祈禱我的意識可以在這個時間點停留得久一點。
至少讓我看到「離」的樣子,或者阻止他們的縱火。
如果福利院沒有被火燒毀,那墻壁里的尸體說不定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我和胖子也就不用半夜偷偷地跑去那里,現(xiàn)今我所遭受的一切也都可以避免。
這似乎是一個終止噩夢的好辦法,而我現(xiàn)在需要的只有時間。
我將頭低下,任由出租車超過了湯珉的車。
也許是收了錢的緣故,出租車很給力,車速一直保持在超速的邊緣。
在離福利院還有兩百米的地方,我看到不遠處的路邊孤零零地停著一輛白車。
這個點沒有人會把車停在這荒郊野嶺的路邊。
十有八九就是等待湯珉到來的「離」,為了不打草驚蛇,我讓司機關(guān)燈停了下來,然后下車開始狂奔。
頭暈越來越嚴重,這是要穿越的前兆。
但沒關(guān)系,至少我可以在穿越之前看清楚「離」的臉。
離車越來越近,伴著頭暈我心中不祥的感覺越發(fā)強烈。
在離車還有二十米時,我認清了那車的樣子。
一輛白色的路虎車。
和胖子那輛一模一樣的路虎車。
車上的人也感覺到了我的存在,他拉開車門走下車來。
在離我十幾米遠的地方,胖子和我面面相覷。
「陳旗,你……」胖子率先開口,像是要說些什么。
而我卻又一次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