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的食指無意識的敲擊著座邊的白玉扶手,這是她思考時下意識的習(xí)慣,會不自覺輕輕點擊手指下的東西。
她凝眸道:“曹鐸?!?p> 曹鐸立即上前一步,恭敬的施禮道:“在?!?p> 卓清潭蹙眉問:“掌戈堂弟子近日外出降妖的名冊,你可帶來了?”
曹鐸點了點頭,恭敬上前一步,遞上袖中折子。
“在這里,請掌宮過目?!?p> 他性情冷漠驕傲,平日里跟掌戈堂的同門師弟師妹相處時,也是話極少的。素來只聽命服從于楌桪宮,掌戈長老和卓清潭這位掌宮。
卓清潭接過他遞來的名冊,極快的翻閱了一遍,然后輕輕闔上名冊折子,合眼思忖。
端虛宮三千弟子,掌戈堂便占據(jù)六成之多,足有近兩千子弟。
而此時,兩千掌戈堂弟子中,又有半數(shù)目前都還在外面除妖衛(wèi)道,未曾歸宮。
先前無妄海那次,便是掌戈堂弟子和其他三大仙門的弟子共同除祟時候,遭遇寒潭弱水倒灌無法應(yīng)對,急忙用法器向各自的師門求救。
卓清潭當(dāng)時正好在無妄海附近的白澤州除祟,收到訊息便立即御劍趕過去。
于是,她這才成為當(dāng)時四大仙門中第一個趕到救援的人。
只是近來不知何故,凡間居然多生事端,四大仙門鎮(zhèn)守的八荒結(jié)界更是頻頻動蕩。
卓清潭蹙眉。
大多數(shù)的仙門弟子其實只能處理一些低中等的妖邪精怪,而近日外面的異動如果真與八荒結(jié)界之事有關(guān),那就絕非他們這些小弟子可以涉足解決的。
他們此時在外,恐怕不僅全無用處,還會平白折損性命。
如今之際,還是應(yīng)當(dāng)先將在外游歷的弟子們召回端虛宮為先。
卓清潭舒展眉峰,當(dāng)機立斷交代道:
“曹鐸,令喻掌戈堂所有在外降妖的弟子,手中除祟任務(wù)結(jié)束后,立即返回端虛宮,不得在外逗留?!?p> “是?!辈荑I結(jié)印施禮,沒有一絲質(zhì)疑。
卓清潭又看向其他幾峰掌事弟子:
“其他峰的弟子們近日來如有出宮采買公干,也請立即召回?!?p> “是,掌宮?!?p> 卓清潭下達完指令,便輕輕靠向身后玉座的靠背,緩解久坐時肋下鎮(zhèn)骨釘傳來的隱痛。
她暗自思索,待弟子們陸續(xù)返回,她便可開啟端虛宮護宮大陣,屆時只需守好宮門,靜待師父和諸位長老師叔出關(guān)即可。
至于其他,過后再論。
幾峰掌事弟子領(lǐng)命后,當(dāng)即在殿內(nèi)施法,向他們腰間佩戴的瑯琊玉中注入靈氣和口令,向各自堂中弟子發(fā)出召回指令。
誰料正在此時,曹鐸腰間瑯琊玉卻突然迸發(fā)出一陣極其耀眼的紅光,紅光中央,紋路特別的符文旋即閃動不休。
卓清潭猛地睜開剛剛才闔上的眼瞼,她纖長的羽睫投在眼瞼下,形成一片深色的光影。
紫薇殿上眾峰掌事弟子見此具是紛紛大驚!
因為,端虛宮弟子若是在外遇到危險,用瑯琊玉傳訊求助師門時,一般情況發(fā)出的都是黃色靈紋的信號。
而這種紅色靈紋的求助訊號,極其損耗靈力和法器,一旦使用,他的瑯琊玉便會頃刻間報廢碎裂,再也無法使用。
也只有在端虛宮弟子生死攸關(guān)之時,才會發(fā)出這種訊號。
故而就連一貫冷靜自持的曹鐸,此時看著手中散發(fā)著紅色光芒的瑯琊玉,臉色也是極其難看。
他神色凝重的沉聲道:“是唐貞師妹發(fā)來的,他們遇險了。”
不僅遇險,還是將死之局!
卓清潭微微低垂著眼,輕聲道:“唐貞,她此時人應(yīng)是在皖州?!?p> 她有過目不忘之能,剛剛看過的掌戈堂外出任務(wù)名錄因此記得真切。
掌戈堂弟子唐貞此行除祟,目的地便是皖州。
而皖州,更是四大仙門之一,憑津閣的勢力范圍。
憑津閣弟子多在皖州地界上行走,照理說不該遭遇如此嚴(yán)峻,甚至要她碎玉求救的險情。
除非......
卓清潭豁然從椅背上起身,她腰腹間驟然發(fā)力,起來的猛了些,猛地按住肋下,咳嗽了幾聲。
安雨濃“啊”了一聲,她焦急的驚呼:“師姐!您別著急!”
卓清潭擺了擺手,止住了她欲上前攙扶她的動作。然后一邊輕輕咳嗽,一邊斷斷續(xù)續(xù)開口:
“唐貞師妹...咳...去了皖州何處除祟?可是去了無瑕鎮(zhèn)?”
名冊上的記載簡短,只寫明了弟子們所行州府,卻沒有更加詳細(xì)的行蹤描述。
曹鐸點頭:“正是,唐貞師妹便是去無瑕鎮(zhèn)了?!?p> 他微微一頓,旋即明白了卓清潭因何事?lián)鷳n:“掌宮師姐莫不是懷疑,是宿風(fēng)谷結(jié)界有異常,因此才導(dǎo)致弟子們遇險?”
卓清潭此時沉沉的臉色,就是答案。
其他幾名掌事弟子也明白過來,頓時色變!
皖州地界的無瑕鎮(zhèn)旁邊,幾十里處有一山谷,名曰“宿風(fēng)谷”。
——正是四大仙門中,憑津閣千年授命守護的八荒九州,四大結(jié)界之一!
幾千年來,凡間的四大仙門便有守護八荒九州四大結(jié)界之責(zé)。
其中,端虛宮授命守護太虛秘境結(jié)界,無妄海授命守護鈞天崖結(jié)界,憑津閣授命守護宿風(fēng)谷結(jié)界,九晟山授命守護冥王溝結(jié)界。
幾千年傳承下來,最初幾大仙門授命于何方仙君來守護秘境,如今早已不可考究。
但他們只知,這四大結(jié)界是關(guān)乎三界蒼生生死的大事,故而守護四大秘境之責(zé)一直被四大仙門的歷代掌門嚴(yán)格執(zhí)行著。
前段時間,無妄海負(fù)責(zé)看守的鈞天崖秘境結(jié)界便出了問題,導(dǎo)致若水寒潭倒灌、地心焱火噴涌,四大結(jié)界已然破一。
而端虛宮守護的太虛秘境目前也岌岌可危,因此楌桪宮主和眾位長老們盡數(shù)趕赴秘境閉關(guān)修護,至今未歸。
現(xiàn)如今,居然連憑津閣守護的宿風(fēng)谷秘境,似乎也出了些紕漏......
凡間諸多情況......似乎不太對。
卓清潭眉心緊蹙,輕聲道:“慕華師弟,勞你準(zhǔn)備牧云舟和靈石燃料?!?p> 林慕華一愣:“牧云舟?師姐可是要出宮?”
牧云舟為仙門載具,可在云層之上平穩(wěn)行駛,飛行速度不亞于仙劍,卻能比仙劍承載更多的人。
只是此物使用起來,極其損耗靈石,委實奢靡浪費,故而仙門弟子出門大多自行用靈力御劍,極少用到此器。
卓清潭輕輕點頭,看向安羅?。骸皫r池和寧演,可是已經(jīng)除祟結(jié)束,快回來了?”
安羅浮聽到二師兄、三師兄的名字,憂慮嚴(yán)肅的臉上終于隱現(xiàn)一絲笑意。
“是,師姐,昨日兩位師兄已用瑯琊玉傳訊予我,近日便可抵宮?!?p> 卓清潭淡淡道:“讓他們不必回來了。”
安羅浮一愣。
卓清潭伸出右手,拿起放置在玉座旁茶幾上的玉盞,淺淺啜飲半口,緩解喉中火燒一般的干澀,然后輕聲道:
“傳訊給巖池、寧演,他們不必回崇阿山,直接去無瑕鎮(zhèn)等我?!?p> 安羅浮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卓清潭悄悄按住肋下的左手,他沉默一瞬,最終還是沉聲應(yīng)下:“......是。”
卓清潭輕聲又囑咐了一句:“切記,叮囑他二人不可妄動,亦不要離開鎮(zhèn)子,更不要去宿風(fēng)谷,一切待我到了再說?!?p> 安羅浮點頭:“是,師姐。”
他立即施法在自己的瑯琊玉中輸入靈力,將方才卓清潭交代的諸事,一字不差的傳遞出去。
曹鐸上前正色道:“掌宮!請允許我隨行你同去!”
康岑也緊隨其后:“正是如此!既然情況危急,我們便該同氣連枝!”
卓清潭卻搖了搖頭:“羅浮隨我同去即可,其他幾峰的掌事師弟師妹,你們留守宮中,靜待各自門下弟子歸山?!?p> 安雨濃有些不太樂意的小聲嘟囔:“什么?。繋熃悖憔尤贿B我都不帶嗎?”
卓清潭略帶警告的看了她一眼,輕聲道:“胡鬧,你當(dāng)這是是去玩的嗎?”
安雨濃小聲道:“可是......我、我可以照顧你啊。”
“——掌宮!”
曹鐸、康岑等人還待爭取。
卓清潭卻輕輕抬手,止住了他們的話頭。
“宿風(fēng)谷之事,并非去的人越多便越好。曹鐸師弟,待我走后,你需得帶領(lǐng)掌戈堂弟子一同護好端虛宮。
至于其他幾位掌事師弟師妹,端虛宮還有諸多瑣事需你們處理應(yīng)對。
七峰同氣連枝,缺一不可。待端虛宮所有外出弟子全部回來,你等便合力開啟封山大陣?!?p> 她看著幾名掌事弟子臉上的隱憂,輕聲安慰道:
“放心,我定會將失蹤的弟子們都平安帶回?!?p> 便如同鈞天崖一般,帶他們?nèi)矶恕?p> 卓清潭如今靈力全無、氣力不濟,聲音較之過去,明顯低啞虧虛,輕且虛浮,但卻依然有股能安撫人心的強大力量。
沉默良久的魏毅突然開口:“可是......清潭師姐,你身上的鎮(zhèn)骨釘如今還在,你的身體如何能吃得消,承受奔波千里、去宿風(fēng)谷馳援之苦?更何況你而今......”
——靈脈被封,絲毫不能使用靈力。
其他幾峰的掌事弟子被他這一提醒,才想到此處,神色具是一變。
剛剛才被安撫住的曹鐸,臉色再次凝重了起來。
他們先前雖見卓清潭形色憔悴消瘦,但舉手投足一派從容沉穩(wěn),居然險些忘了,她身體八脈中還有八顆鎮(zhèn)骨釘!
卓清潭一頓,旋即淡笑道:“所以我已安排巖池、寧演先行去皖州等我,羅浮也會隨我同去。
他們?nèi)齻€雖不熟悉四大秘境的封印和陣法,但靈力仙術(shù)具是不俗?!?p> 若不是她此時一絲靈力都無法使用、實在無用,無法獨自解決此事,她也不會叫洛巖池、奚寧演、安羅浮三名同門師弟赴險。
“再者說。”她輕聲道,再給他們喂下一顆定心丸:“雖然鎮(zhèn)骨釘是長檍師叔打入,我無法自行拔出。但是長檍師叔閉關(guān)之前,卻已經(jīng)給我留下法器,助我調(diào)息。而今我已無大礙,身體并無不妥?!?p> ......并無不妥才怪!
安雨濃揪著手指,小聲在心里腹誹!
那凃雪碧雖能削弱六識,但也只能削弱一半的痛覺罷了,剩下的另外一半痛覺也不是好消受的。
更何況,鎮(zhèn)骨釘對身體的傷害,可是實打?qū)嵰环侄紱]有少!
幾名掌事弟子卻不知詳情,聽聞鎮(zhèn)骨釘已對她沒有影響,雖然面色還是糾結(jié),但還是松了口氣。
只有曹鐸和康岑依然面色不虞,他們實在是很想同行。
“此事多說無益,各位師弟師妹回峰后,還請各自安排好諸事?!?p> 卓清潭按住眉心,被掩飾了許久的虛弱之態(tài),此時終于還是顯露一二。
“端虛宮,便交于你們了?!?p> 幾名掌事弟子連聲施禮道“不敢”。
見她疲乏,便也不敢違命多說,只得不情不愿先行告退。
待幾峰掌事弟子離開后,安羅浮忍不住說道:
“師姐,不若還是我自己去無瑕鎮(zhèn)等兩位師師兄吧。我們師兄弟三人必定小心行事、不辱使命,將遇險失蹤的掌戈堂師弟師妹帶回來。
師父他封住你的靈脈,也是因為你的靈脈被焱火灼傷隨時都有裂開的危險,若是在外面遇險,靈脈再次受到震蕩、被迫沖開封印可如何是好?”
若仙門弟子的靈脈爆裂,那可是會送命的!
安雨濃也不贊同卓清潭此時遠行,跟著兄長一起相勸。
“正是的!師姐!還有你身上的鎮(zhèn)骨釘,就算被凃雪碧減弱了一半的痛苦,但是八根鎮(zhèn)骨釘之苦也不是那么好忍耐的!
這一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你如何還能奔波負(fù)累?
你若是實在不放心,我和哥哥同去,再加上二師兄三師兄,我們師兄妹四人,未必就不能成事?!?p> 卓清潭知道他們心中擔(dān)憂她,輕嘆道:“秘境封印特殊,此行我必須去?!?p> 他們不懂,四大秘境結(jié)界非同等閑封印。
四大秘境的結(jié)界陣法乃天地法陣,便也只有四大仙門的掌門和其屬意的繼承人才略知一二,其他弟子摸不到門路,便是去了又有何用。
而那秘境封印陣法,復(fù)雜高深,變化莫測。
甚至?xí)S著氣候、天氣、濕度和周圍人的靈力濃郁程度而變幻。
即便是她本人親去,也不敢保證能融匯貫通遇難成祥,更何況一時半刻怎么可能教會旁人。
安羅浮見她已然打定主意,伸手?jǐn)r住還待勸說的胞妹,低聲道:
“好了羽濃,師姐看來主意已定,不必再勸了。不若你去準(zhǔn)備些上等丹藥、傷藥和靈符,給我們帶上,總歸是有備無患?!?p> 安羽濃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靜靜閉目養(yǎng)神,不再開口的卓清潭,踟躕幾瞬,“嗐”了一聲,跺了跺腳扭頭跑開了。
算了,她師姐的脾氣,既然下了決定,便不會被旁人說服的,她還是趕緊去準(zhǔn)備出行的用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