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后,老張的二舅直接被辭退了,原因好像是那一棟的男生下來拿外賣,結(jié)果外賣不見了,于是去問宿管有沒有看到,因為那天下面就只有一份外賣。而二舅處理這類經(jīng)驗不多,以為學生是要找自己算賬,結(jié)果雙方吵了起來。
我們學校的學生并不好惹,應該就是出言不遜了,結(jié)果二舅就直接打了那個學生一巴掌。
學生的家長跑到學校來,還報了警,學校的領(lǐng)導為了平息事態(tài),直接按照試用期三個月不通過,辭退了老張的二舅,直接安排了另外一個人進去了。
當我跑過來安慰老張的時候,他正在一邊抽煙一邊咳嗽,說是春季氣候變化,導致喉嚨發(fā)炎了,抽兩天煙就沒事了。
我的心一下子也就落地了一些來,老張看來還能開玩笑。
“今天不用去上班?”
“周六,老張?!?p> “噢噢,對對對,周六,阿良怎樣了?!?p> “有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不僅腳好了,還搞了個大單,現(xiàn)在可能有機會留在那里了?!?p> “那個銀行?。俊?p> “對啊。”
老張拍了一下巴掌,“厲害厲害,看來要找個時間讓他請吃飯?!?p> 房間里面?zhèn)鱽砥蛊古遗业穆曇?,老張回過頭,“有什么幫忙要收拾的你就說一下?!?p> 沒有任何人回答,里面依舊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
“二舅?”老張朝里面喊了一聲,沉默了數(shù)秒,轉(zhuǎn)過頭來嘆了口氣。
“他要走了嗎。”
“對,還待在這里做什么。”
“二舅的事就這樣算了?你沒找他們要個說法?!?p> “說法,別開玩笑了,是他們找我要說法,學生處長把我叫過去大罵了一頓,說我影響學校聲譽,我低著頭像條狗不停地道歉,還說收到舉報知道我二舅一直住在這里兩個月了,三天限他離開……媽的,這事他難道之前不知道嗎。過兩天又得請喝酒了?!?p> 我默然,這時候門忽然被撐開了,中年人拖著個行李箱和一個挎包走了出來,朝樓梯口走去,看也沒看我們一眼。
“用不用我送你到汽車站。”老張喊道,語氣卻是有些氣沖沖的。
中年人停了下來,緩緩轉(zhuǎn)過頭,“你沒本事!”
“你說清楚,你什么意思?!?p> “你要是有本事,我會給人換掉?就因為一個外賣。”
“我是沒本事啊,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教師,不是什么總統(tǒng)主席!”
“你沒本事!”
“那你自己不犯事的話別人也沒有可趁之機啊?!?p> “我犯了什么事?”中年人肩膀上的大挎包脫落下來。
“你干嘛打那學生一巴掌?”
“那幾把學生臟話連篇我打他還輕了呢,出去社會遲早給人打死!你就是給人做局作死了,你這人沒本事的?!闭f完他又背上挎包。
“對,我是沒本事,你自己有本事!有本事你也不用過來找我了!”老張吼道,手里的煙直接扔到了走廊上。
中年人微微抬起頭,大吼一聲,“垃圾!你他媽的垃圾!”
老張還在吼著,但是吼什么已經(jīng)聽不到了,兩人對罵著,只不過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遠,中年人的背影還是消失在了走廊過道。老張大口喘著氣,無力般地倚在走廊邊上。
噠,噠,噠,火苗騰起,一口煙霧在四周漫起,我用力嗅了嗅,這煙霧似乎夾雜著情緒,沒一會兒就隨風消散了。
“給我一口唄?!?p> “你會抽嗎?!彼炖锏鹬鵁煟表?。
“會,早就會了。”
他把煙盒和打火機朝我這邊挪過來,就放在走廊墻頭上。
點燃了煙,看著發(fā)紅的煙頭,我小口的抿了兩下,被老高瞥了兩下后于是大口抽了起來。
“第一次抽居然還不會咳嗽。”他笑笑。
“不是第一次抽?!?p> “別抽了。”正當我要大口抽下去的時候老高把那煙抽了出來,直接往樓下扔去。
我氣憤地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個比較舒適的意境。在他那面含笑意的表情中知道抱怨什么的沒有用,便說道,“下面都是草坪,小心著火?!?p> “不會吧?!崩蠌堄行牡匕杨^伸向走廊外,低頭看著下面略顯茂密的草地。
“說不定呢?!蔽覂?nèi)心暗自笑笑說道。
于是我們兩個都把頭伸出去往下面看著,看了老半天,就怕有一簇火焰突然冒出來。樓下本是一片草坪,只是疏于打理,使得現(xiàn)在雜草叢生,郁郁蔥蔥,一直盯著只有滿眼的綠色。猛然間,我忽然覺得下面的草坪距我只有一手臂的距離,我把手垂下去,卻什么都沒摸到。
“我靠!”沒一會兒老張回到宿舍,驚呼道。
我上前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除了滿地的垃圾以外,老張之前蓋的那床被子已經(jīng)濕了。老張蹲下去嗅了嗅,聞了半天以后說道,“沒有味道?!?p> “怎么回事?!?p> “我二舅淋的水唄。”他把那床被子拉起來,把一個大瓶的礦泉水瓶從床上扔下來,叮叮叮叮的,瓶口和屁股輪番地碰撞著地面,彈跳著,就在我以為會一直彈下去的時候,它在我腳下停止了。
我抬起一腳狠狠地踩了下去,發(fā)出類似于爆破一般的聲音,老張回頭看了我一眼,繼續(xù)把他的被子拉了出來。
“他干嘛要那樣,瘋了吧?!?p> “泄憤唄,傻逼東西?!?p> 他抱起那副棉被,站在那里,忽然一動不動。我叫了一聲老張,他沒有應。隨后緩緩呼了口氣,“我好像不該這么說他?!?p> “不重新洗嗎?!?p> “前些陣子才洗過,這就是水而已,沒有味道?!?p> 搬起來以后我才發(fā)覺這棉被起碼有12斤,也不知道現(xiàn)在初春的天氣他怎么會蓋這么重的一層。
“老張,干啥不晾在走廊?!?p> “早上就要過去了,到時候太陽就跑到對面了,這邊一點陽光都沒有?!?p> 上了六樓之后再上就到了頂樓,有一個豎著的金屬樓梯通向一個天花板一個正方形的金屬窗口。老張把被子堆在我身上,爬上去打開了那個窗子,我在下面把棉被全部遞給了他。然后也跟著他爬了上去。
陽臺的靠近護欄處有兩個金屬的架子,其中一個還倒了。老張和我把被子展開,一人一邊把被子曬在了這晾衣架上。
“怎么樣,這里360度無死角的陽光?!崩蠌垙堥_雙臂,享受著噴薄而下的光線。我也學著他閉上眼睛張開雙臂,覺得周身暖洋洋的。
陽臺上面的地板黑漆漆的,角落里還不均勻地分布著一些垃圾,四周的護欄不太高,幾乎跟腰間齊平。
“在這里坐會兒吧,要不。”
“沒關(guān)系嗎,下面宿舍的門還開著?!?p> “沒事,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里面。”
老張用拖鞋在地面上掃了兩下,雖然我感覺那只是個心理作用,之后他便盤腿坐下來,凝視著前方。我在他旁邊蹲下來,看見前方好幾棟樓上面的太陽能面板,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我問老張,為什么獨獨我們這棟樓沒有太陽能面板,老張說不止這棟,學校里幾棟比較老舊的樓頂都沒有太陽能面板。我說那正好,可以種點什么花花草草,老張笑笑,說憑什么以為別人會在陽臺上種,到時候被那些人糟蹋。
“你看,那邊的晾衣桿倒下了,都沒人去扶起來?!崩蠌堈酒饋恚沁呑呷?,仿佛是剛剛才看到那個倒掉的晾衣桿。
晾衣桿應該是不銹鋼的,不算重,只不過老張要把它挪到一邊,移動的時候和地面發(fā)出嘩啦啦的摩擦聲。
老張又擰開角落里一個水龍頭,頓時水嘩嘩嘩地流水來,老張把雙腳湊上去,洗了一會兒又把一只腳抬起來,像是要去接水,不斷地噴濺起水花。
“要不我們把陽臺給洗一下吧。”他像是在跟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想要用沉默去回應他,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來看著我,像是在等待著我的回應。
“這里剛好有刷子?!彼钢概赃厓砂鸭t紅的刷子,說道。
“但是,這里太臟了吧?!蔽夷曋芍窈駢m土的地面,覺得掉下來的光子都被吸收并覆蓋住了。
“我們不用打掃得很干凈,水沖過一遍,刷子刷一遍就可以了?!彼嬷?,笑著說道。眼睛盯著那兩把紅色的刷子。
可這有什么意義呢,我的腦海里掠過這一想法,不管清洗得多么干凈,明天依舊有風吹來,夾著著沙子和灰塵,不出一星期,不,不出三天,這里又會便回原樣,再怎么說,我們只是把棉被抱上來曬,順便享受下這里的太陽,并不用對這里抱太多念想的。
我心里琢磨著,但卻不敢說出來,看著他如此開心的樣子,說什么也只好配合著他。
“我下去拿水桶吧,這里沒有?!?p> “我去!”他似乎很開心我能答應他的提議,等我回過神來,他半個身子已經(jīng)鉆下去那垂直樓梯中去。
哎呀!一聲嚎叫,馬上又是砰的一聲悶響,我急忙跑過去,透過那正方形的天窗可以看到他躺在地面上,滿臉驚異。
“沒事沒事?!彼ξ卣f道,“剛才洗了腳,又下得太快了,太激動?!?p> “你小心點啊。”我皺著眉頭大聲說道。
他一邊說知道知道,一邊翻身起來,像個小孩子似的在走廊跑起來,發(fā)出咚咚咚咚的聲音。
水龍頭開了以后就沒有關(guān)過,一直往桶里灌著水,等到快滿的時候老高便舉起那桶,把那水往外一灑,頓時那片地面便變得濕漉漉起來,接著我們便拿著紅色的刷鏟刷一遍,那水既像水又想泥,黑乎乎的,仿佛永遠也不會干凈,然而老張第二桶、第三通水潑過以后,那水倒也一點點清澈了起來。
他早已脫掉了拖鞋,像剛才在走廊狂奔似的在這陽臺上狂奔起來,說什么整個陽臺似乎是地勢傾斜的,他整個人可以在上面滑動,像是滑冰一般,接著又低著頭仿佛是跟塵土勢不兩立一般地刷著,沒一會兒他的手臂便因為持續(xù)用力變得通紅起來,而他所謂的休息方式便是快步走到那水桶邊,舉起水桶又潑出去一桶。
一直到那排水口附近已經(jīng)像是積攢了一汪黑水,而那再次潑來的水似乎已經(jīng)跟剛放出來的沒有太大區(qū)別,盡管有一小半直接潑到了我的腿上,我挽起來的褲子也濕了一些。
“老張,你潑到我了。”
“不好意思,力道有些掌握不好?!彼粏≈曇粽f道,手臂和臉頰通紅。
“可以了吧?!蔽矣媚_去摩擦地面,再也沒有塵土,而只有瓷磚的摩擦感。
“可以了可以了?!彼徛財Q緊了那水龍頭。
那一汪池子黑水還在不間斷地涌向排水口,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老張刷刷刷地一下下鏟著,聲音清爽。他緩緩走到我身邊站定,叉著腰,看著外面那陽光彌散的天氣,淡淡地說道,“你看,我們又干了一件不錯的事情啊。”
“是啊,老張?!?p> 我剛想叫他一起下去休息會兒,見到他又朝著那水龍頭走去,擰開了水。
“老張,還要洗啥?!蔽倚南胛铱墒窃僖菜⒉粍恿?,再要洗什么就索性看著。
老張盯著那桶里的水,舉起來,從頭到腳給自己淋了一桶?!班?!”老張身子猛地一抖,“還是有些涼的?!?p> 老張的頭發(fā)已經(jīng)完全變得濕漉漉的,那些劉海變成好幾條貼在了他的額頭上,老張又舉起了一桶水,義無反顧地朝自己身上淋去,隨即再次哇哇叫起來,“好冷好冷。”整個人墊著腳尖,仿佛在光滑的舞臺上跳舞。
或許老張也覺得有些瘋狂,沒有叫我一起參與,但是他似乎洗上癮了,一桶接著一桶往自己身上倒去,說這或許是從地下水抽上來的,很是涼爽。
老張大口喘著粗氣,正擰著自己上衣的水,我覺得應該是被冷的,不然他干嘛一直在喘著氣呢,不過此時他的手臂和臉頰已不再發(fā)紅,只是頭上不停有水滴下來。他倚在護欄上,不時漫不經(jīng)心地擰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撮水便不停地滴下來。
“老張,下去吧,待會著涼了。”
“著涼,是啊?!彼D(zhuǎn)過頭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待會要著涼的?!?p> 天窗被關(guān)上,他說他先下,否則在上面那些水會不停地滴到我,然而下到一半,他又說那些樓梯變得太滑,怕我待會不小心跌下來。
“沒事,我會小心的?!蔽艺f道。
他笑笑,“就算滑下來我也會接住你,沒事的?!苯又掷^續(xù)往下爬。我隨即也爬了下去。
我和他并肩在走廊上走著,他每走一步就會在走廊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我們越走離他的宿舍越近,此時在走廊上,看到那太陽快要沉下去,一抹晚霞在前面,在遠處,映照著周圍的天空。
“好美啊,陳仰?!彼卣f道。
“是啊,很美。”
“我們不應該忘記,我們看過如此美麗的風景?!?p> “是啊,我們不應該忘記。”
“一切與這美麗的景色相比,都會瞬間黯然失色的。”
“是啊,我們終于回到了,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