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高。”

　　“這里好高。”阿夢搭話道。

　　我們五個人站在那商城門口，望著那高高的玻璃穹頂，想著就算底下是一堆垃圾場也會覺得很有韻味。

　　“這里是賣什么的?！?p>　　“不是說了嗎，家私的。”

　　“那跟我們之前去的怎么不一樣?！?p>　　“那里是賣精品的吧?！?p>　　“你們之前還去過精品家具店嗎?！卑⒕陠柕馈?p>　　“是康哥帶我們?nèi)サ??！?p>　　嗖的一聲，只見剛才的保安汽車摩托朝我們之類開來，“你們怎么還沒進(jìn)去啊?！?p>　　“大叔，你不是懷疑我們進(jìn)來搞破壞的吧?！?p>　　一看到他我就想起剛才為了進(jìn)來跟他磨了一大堆口舌，懷疑我們是進(jìn)來搞傳銷的，一直要讓阿夢兩個女生給他們解釋才能聽進(jìn)去，不過這也說明之前沒什么人來，說不定這是一塊處女地。

　　“怎么會呢，要是懷疑你們，我就不會放你們進(jìn)來了。”大叔有些微胖，穿著黑色的保安服還是掩蓋不了一大坨堆出來的啤酒肚。雖然說著不懷疑我們，但還是快速把我們上下掃視了一遍。

　　擰著油門，終于開走了，開了一會兒還回過頭瞄了我們一眼，讓我想起來他被阿夢煩的受不了開門后說的那句話，“這里的人不是那種，唉，要不是看你們穿著西裝，別想進(jìn)來。”

　　這里終于不是阿良帶我們來的，而是阿夢。自從上周以后我們便有事沒事地聊聊，不過基本是聊有關(guān)掃單的事情，周一的時候她問我這里有個家私城，很大，也比較遠(yuǎn)，要不要一起來。

　　去哪里我都是無所謂，于是這周就叫他們一塊過來。阿良不知內(nèi)情，似乎對我的提議很贊成，覺得我終于上進(jìn)了，聽著他說著表揚(yáng)的話，阿輝扶了一下耳機(jī)，翻了一下白眼。

　　從門口柵欄進(jìn)來的基本是大貨車或者是小轎車，要不就是進(jìn)來拉貨，沒見過像我們這樣走路進(jìn)來的。

　　進(jìn)來以后看到的是一個無比大的弧形穹頂籠罩著一切，我們的嘴漸漸咧開來，這意味著我們只要進(jìn)去掃就不用怕被太陽曬到了。在這穹頂之下就是一列列高大的店鋪，跟普通的店鋪不同，這里一樓就有三到四米，因此阿輝稱我們之前掃的是老鼠洞。如果能飛起來，在半空中看，這里就像是一列列延伸出去的積木，排成了一個正方形。

　　看著那一列列延伸到遠(yuǎn)方的店鋪，我覺得我們可以掃到世界的末日盡頭。我們面面相覷，最后選擇一人一列地走進(jìn)去。我站在那里，看著他們走近另一列里面，感覺就好像隱入了另一個世界里面。

　　我咽了咽口水，也朝前走去。這里不像之前的精品家私，賣的是比較大的家具，例如金屬防盜門、廚房柜臺、吊柜、吊燈、抽油煙機(jī)、廁所廁盆、洗漱臺這些東西，所以店面也會比較大。

　　店面的墻壁也是用瓷磚貼上去的，裝修比起芳村茶葉園那些店鋪還是要高檔。店鋪里基本都有一套紅木家具，上面擺個茶臺，方便客人來了泡茶喝。

　　我進(jìn)去第一間的時候有個年輕人正在修一個柜子，地上全是一些木屑，他正敲著釘子，看了我一眼，又繼續(xù)修木柜，我把那段話講了出來以后又問了他一句。叮叮叮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從柜子后又探出頭來看著我，臉上一陣茫然。

　　我也看著他，他繼續(xù)一動不動茫然地看著我。

　　“所以，需要嗎?！蔽宜坪跏窃谳^勁似的問了一句。

　　他沒有回答，又過了一會兒，把頭又埋在柜子后邊，繼續(xù)釘起來。

　　叮叮叮叮。

　　或許他只是個學(xué)徒，我想著，走出了店面。

　　我再走進(jìn)了一家店鋪，這家店是賣抽水馬桶的，進(jìn)門就看到了好幾個。那些馬桶旁都貼著黃色價格牌，價格要么是驚爆價要么是優(yōu)惠價，一個馬桶居然還上千塊，我有些詫異地想道，馬桶居然也有牌子?？粗且慌艧òl(fā)陶瓷光澤的東西，我想著它們本來也可以不是馬桶，就如同擺放在藝術(shù)館的小便器一樣，可能本身可以不用那么臟臭的。

　　還有一些馬桶是有亮燈的，就像是早年山寨機(jī)的跑馬燈一樣，我想象著開著燈沖水的時候那水散發(fā)出五顏六色的光……我想著難不成是讓拉屎多一些氛圍，還有的馬桶可以調(diào)節(jié)溫度，我不知道調(diào)節(jié)溫度有什么作用。

　　如同有什么特殊癖好地在那里盯了一會兒后，我看到里面有幾個人在講話。一個年輕女人，穿得很端莊，戴著個很大的耳環(huán)，不時笑笑，眼神卻一直看著身邊那穿著便服的男的，那個男的身上穿著一件沙灘上才會穿的花花綠綠的衣服，褲子也是一條深色短褲，露出滿腿的腿毛，卻系著一條皮帶，皮帶頭最后還垂下來，一直垂到口袋的下方。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朝我這邊走來，原來這女的是給那男的介紹，那男的不時問一些問題，他手背在后面，像是在視察什么東西，手指掛著一串鑰匙，在不停地晃動著。

　　旁邊還有一個中年婦人，自從我進(jìn)來后就一直在瞄著我，而另外兩個人的目光則幾乎沒有看到我，但哪怕他們朝我走近了，離得不到十步，眼光還是沒到我身上，我才明白，他們沒必要去看我。

　　一絲慍怒涌上心頭，我不想剛才的事情再發(fā)生一遍。

　　“你好，我是XX銀行的客戶經(jīng)理，我是來推廣銀行的二維碼，我們的二維碼費(fèi)率比刷卡機(jī)還要低，才2個點(diǎn)出頭，請問你們有興趣嗎?！?p>　　那個男的抬頭瞥了我一眼，就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車鑰匙，端專女則是有些尷尬地看了我一會，然后又回到了介紹員的角色。

　　“你好，請問你們需要……”

　　我話還沒說完里面那個中年女人就走了過來，她一邊嘴里含糊地說著什么話一邊把我往外趕，一直到我從他們的側(cè)門退出去。

　　那兩個人也不從這邊過來，直接拐了個彎，看另一排去了，剩下幾個馬桶型號也不看了。那個阿姨關(guān)上門只好還拿起掛在鎖上的一個鏈子，重新把門拴好，當(dāng)著我的面把鎖鎖上了。

　　可惜那個鏈子她并不是太會鎖，隔著玻璃我就在看她焦急地弄，嘩啦啦的聲音一直響著，她朝里面喊了幾聲，大概是在問怎么鎖住，然后快速瞥了我一眼，跑開了。沒一會兒又跑回來，拿起一個鎖自行車的u型鎖，把門給鎖上了。然后抬起頭來看著我，推了好幾下，保證開不了。

　　她走掉了，我則是站在那里好一會兒，看著玻璃里面自己的影像，還有玻璃后面那遙不可及的馬桶。

　　我想著我包里有什么硬的東西，可以敲碎這塊玻璃，我還想著我會往哪里跑去，然后去到什么地方。

　　“誒，你在干嘛?！?p>　　我回頭，感覺一切的所思所想全部喪失掉了，阿夢正站在我大概兩米處，正在那里看著我，我覺得她不是剛來到，而我對此毫無察覺。

　　“我在看他們的馬桶?！蔽覐哪桥_階上走下來，走到她的面前。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仍有些拘謹(jǐn)著，我感覺她似乎做什么都會拘謹(jǐn)著。

　　“馬桶有什么好看的?！?p>　　“開玩笑啦，其實是被店家趕過來了，你怎么過來了。”

　　“我那邊后面封路了，不知道咋回事，幾個紅色的隔板在中間擋起來了，我就過來這里?！?p>　　“噢噢?！?p>　　“他們那么過分的，直接把你趕出來？”

　　我看向她，她的表情很認(rèn)真，我從未見她露出過這個表情，我覺得她這模樣怪好看的。

　　“或許是我煩到他們了吧，正在談生意那會兒?！?p>　　“那也不能這樣啊?！?p>　　“我現(xiàn)在覺得我是不是不適合做這個工作了，整天像條狗一樣給人對待?！?p>　　她沉默了半晌，“我也是，遇到很多糟心的事情，要不是因為這是我想做的也真的也堅持不下來吧?！?p>　　“我挺羨慕你知道自己喜歡什么的，有一個明確的目標(biāo)?！?p>　　她笑笑說道，“我想起我前男友，他跟我同專業(yè)的，他本來想讀的也是金融，但是分?jǐn)?shù)不夠，大一暑假打工掙錢，大二的時候輔修了金融專業(yè)，畢業(yè)之后就去了銀行，現(xiàn)在兩年的業(yè)績都是第一。”

　　“這么勵志?！?p>　　“是啊，我想我和他的目標(biāo)是一樣的吧，所以還在堅持，所以希望你也能堅持。”

　　“聽你這么說我的確受到了鼓舞?！蔽倚π?，“不過我有些好奇，或許有些八卦。”

　　“你說吧，我大致知道你想問什么。”

　　“你們既然目標(biāo)一致，有共同的愛好，為什么還會分開。”

　　“他劈腿了，快畢業(yè)的時候，盡管他后來一直跟我解釋，是畢業(yè)晚會的時候喝醉了。”

　　“那的確……”

　　“我是一個有感情潔癖的人，但其實無所謂了，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心平氣和做朋友了。”

　　“嗯，挺好的這樣。”

　　“前面有岔路，我想我應(yīng)該可以過去我那邊了?！?p>　　“好，你過去吧，再見?！?p>　　“再見?！?p>　　中午的時候吃完飯不知道去哪里休息，這里沒有麥當(dāng)勞，畢竟是郊區(qū)，點(diǎn)到的外賣也是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過來。

　　我們也不敢在人家的門口坐著吃，原本想著找一家沒有開的店，然而似乎沒有，于是我們幾個人拿著盒飯站著吃。

　　這會兒我們又看到保安大叔開著摩托車巡邏，看到他笑瞇瞇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感覺不舒服。

　　“哪來的飯?！?p>　　“叫的?！?p>　　“你們可以附近的店吃嘛。”

　　“附近哪里有店？”我們有些驚訝。

　　他手一指，“出去，往那邊走，大概十來二十分鐘就有一條街可以吃?！?p>　　我們只好陪著笑，二十分鐘的路程還說得出口。

　　“對了，你們說你們是什么銀行的?！彼吭谲囶^上，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

　　“XX銀行?！?p>　　“外包的？”

　　“不是，就是他們銀行的，實習(xí)生。”

　　“噢，還沒畢業(yè)是吧?！?p>　　“對?！?p>　　“怪不得?！?p>　　“什么怪不得?！?p>　　“銀行哪里會干這些事情，他們進(jìn)來都是小區(qū)都是有提前通知的，還有擺攤，放廣播，送油送米這些，那才是銀行，人家才能來辦。”

　　“噢噢，我們這個是新型的一個業(yè)務(wù)?！?p>　　“垃圾記得不要隨便扔哦。”保安大叔開著車呼嘯而走，似乎沒興致再聽下去。

　　吃完我們馬上就犯困了，于是一直往下走，希望可以找到一個沒開的店鋪，在它門檻上睡覺，然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它的門口卻停著一輛車，我認(rèn)識那個車，是寶馬。它緊貼著門檻停靠著，我們完全沒有坐下的地方。

　　“好想進(jìn)他車睡覺?！卑⑤x淡淡說了一句。

　　“你不知道里面有多熱?！卑⒘济艘幌萝囶^，似乎是想試試有多熱。

　　嗶嗶嗶嗶嗶，那車頓時響了起來，前面的兩個車燈一閃一閃起來，我們感覺周圍的店似乎跑出來一大群圍觀的人，急忙落荒而逃。

　　一直走到這個廣場的最后面，到那個入口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發(fā)光的正方形，我們看到了一個梯子，頓時兩眼放光。

　　出口處是用一道圍墻圍住，還有一層平房，似乎是給施工人員住的，這里還擺著幾臺發(fā)電機(jī)，其中有一臺正在運(yùn)作，發(fā)出呼呼呼的噪音。

　　它就像一個三角形的蛋糕一樣，立著擺在最后一家店的側(cè)面，也就是出口處，總共有四層或者五層的梯子，全是金屬的，布滿了銹跡。摸上去還有些溫度，上午的時候太陽一直照射著這邊，現(xiàn)在已經(jīng)跨過了頭頂。所以現(xiàn)在的陽光反而被遮擋著，至少有一米的陰涼處。

　　我們五個人，于是走上去，最高的那一層她們有些不敢上，于是就坐在了第三和第四層，我坐在第五層，都坐在那里把頭埋著睡起來。

　　“我們?nèi)孔先?，會不會倒下來?！卑⒕暧行┎话驳鼗仡^看著我們。

　　“沒事的，它這個是直直放著的，到時候也不會倒的?！卑⒘紝捨康溃f完感覺他眼睛真的閉上了，把頭埋下去。

　　阿夢就坐我下面，她不時回頭看我，仿佛是怕我掉下去，我對她笑笑。

　　“這光線你看，就離我們只有一點(diǎn)?！闭f著她往右邊避了避。

　　“是啊?！?p>　　“你有看見它們移動嗎?！?p>　　“移動？”我愣了愣。

　　“因為一開始是在正中間的，我這里有條紅線，然后它慢慢移到那邊去了?！?p>　　“哦。是，太陽在移動?！?p>　　“怕不怕?！彼鋈徽麄€頭轉(zhuǎn)過來，看著我。

　　“不怕，這個很穩(wěn)的。我倒是有點(diǎn)擔(dān)心，我待會睡著了墜下去，然后撞到你身上?！?p>　　“沒事的，那我就撞到另一個人身上。”

　　我頓覺有些好笑，不知道她是幽默還是真的這么想。不過話說回來我現(xiàn)在真有些擔(dān)心睡著了撞下去，畢竟睡著了什么都控制不了。我看著她的后背，白色的襯衣能夠襯托出來里面青色的內(nèi)衣條紋，我有些害怕自己就這么墜下去。

　　我只感覺自己眼皮越來越重，盡頭那兩臺呼呼聲的發(fā)電機(jī)似乎也沒有那么吵鬧了，似乎越來越遠(yuǎn)。慢慢的發(fā)電機(jī)的呼呼聲也消失掉了，其他聲音卻響了起來，帶我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里面，那里不管發(fā)生什么，都是安穩(wěn)的。

　　突然一陣急促的下墜感令我迅速睜開了眼睛，我恐懼地發(fā)現(xiàn)自己自己的手緊緊地抓住旁邊的鐵欄桿，還在微微發(fā)抖。我看著阿夢的后背，剛才真的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要掉下去。

　　我呼了幾口氣，明白當(dāng)有那種感覺時我馬上就會被驚醒，居然也有了一些寬慰。我拿起書包上面那些垂下來的布條，把它們綁在旁邊的鐵欄桿上，為了緊一點(diǎn)，我繞了幾圈，還扎了幾個結(jié)，這樣即使我不能馬上醒過來也會有書包把我拽著。

　　我感覺自己身體變得很勒，像是被鐵欄桿牢牢粘住了，這會兒想趴下反倒是有些勉強(qiáng)，然而我心確實寬了一些。

　　后面的午睡再沒有那種下墜的感覺，一直到不知道誰的鬧鐘響起，印象中響了好久，大概能一直響到能把人從第七八層夢境中拖出來，到最后大家都醒了。

　　“你看?！卑艋剡^頭來，像個天真的小孩童般看著我。

　　“什么?！蔽铱粗挥X得她睡過一覺后臉上更蒙了一層熠熠神采，白里透著紅。然而我也似乎沒有睡醒，但她的面容能讓我覺得這身處的世界不斷地清晰和堅實起來。

　　我循著她所指的地方看去，那道陽光已經(jīng)移向了鐵梯子的外面。我用手摸摸之前被曬的地方，只剩下微微的溫度。

　　這時候一陣清風(fēng)吹來，我們只覺得它是迎面向我們撲來的，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