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下車的時候，整個座位就只有我一個人，司機還回頭看了我一眼，可能是在想誰會年初六就跑回學校。

　　學校就在整個公交車的終點站附近，下了車，沿著車站外道一直走回學校，長長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見著。這正符合我的想法，我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抱著整整一箱泡面往學校里走。

　　果然如同阿丹所說，臨近的商鋪全部都沒有開門。好歹學校開了門，畢竟還住著一些不回家過年的外省同學和老師。

　　打開宿舍門，算起來我們從去工廠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了宿舍兩個多月，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因空氣不流通導致的霉味。我趕忙去把陽臺門和窗戶都打開了。

　　坐在床上又站了起來，整個手掌沾了灰，于是又找了條毛巾擦了擦床鋪。整條毛巾洗了三次，擰出來的水還是黑的，我不知道是這兩個月造成的還是長久以來造成的，

　　在陽臺洗好了毛巾，遠遠地看著操場，似乎有一個人在走動。一瞬間萌發(fā)了沖下去跟那個人打交道的沖動，想了想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空氣中的冷氣帶著淡淡的暖意，跟之前在工廠時候寒潮來臨時沒法比。

　　“你怎么就在收東西了?！?p>　　“我打算要回去了。”

　　“你那么急回去干什么。”

　　“找實習。”

　　“是真的找實習還是假的找實習。”母親不再掃地，把掃把放在了門邊。我有些后悔收行李的時候沒有把門關(guān)起來。

　　“真的啊，不然我回去干嘛。”

　　“你最好跟你爸說?！?p>　　“我知道?！?p>　　“你不跟他說下學期的生活費就難了。”

　　“下學期生活費我不跟他拿了，我自己去實習。”

　　“誰有大過年的跑出去的啊，打工的都沒那么早！”

　　……

　　找遍了所有抽屜和柜子，都沒有看到上學期剩下來的鹵蛋，我不服氣，又再翻找了一遍，還是沒有看到。

　　沒辦法，我只好吃起來素面。想著吃不飽的話頂多再吃一包，反正一箱再怎么吃也可以應(yīng)付十天八天。

　　當我出了家門以后在附近的小賣部找泡面，問了老板有沒有混裝的，老板說都是一個口味一箱的，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選了個比較大眾的老母雞湯口味。超市里面的貨架已經(jīng)空了很多，看著像是過了個年還沒有進貨，當我從架子上取下來那一箱泡面的時候，手一摸全是灰。

　　老板頻頻朝我這邊看來，背著個大背包在這里狹小的架子之間閃轉(zhuǎn)騰挪，我只能裝作看不到。結(jié)賬的時候，嚇了一跳。

　　“這怎么貴了五塊錢?！?p>　　“過年，過年是貴一點?！?p>　　“那什么時候恢復(fù)原價?！?p>　　“元宵以后?！?p>　　我看著泡在碗里的清湯寡水的泡面，說是清湯寡水，其實是跟過年那些大魚大肉比起來?？粗屈S澄澄的湯水，仍不住用勺子舀起嘗了一口，是有些濃郁的香精味，再喝了兩口，的確，是很久沒有嘗到的香精味，忍不住把嘴湊到了碗口，咕嚕咕嚕地大喝起來，最后那水差點蓋不過泡面。

　　仔細想想這些天回到家里，的確是被泡面饞到了，在家不敢買，買了也沒地兒沖泡，總不能大晚上趁著他們在看電視的時候走過去泡泡面，他們會驚愕地問我剛才為什么沒吃飽。

　　從年初三開始我就加了好幾個廣州的兼職和實習群，這幾天除了看他們發(fā)紅包以外還一直有人在發(fā)兼職需求，不過我因為太忙沒來得急看。這也是我這么早回來的一個原因。

　　此時我不停地翻看著這些招人需求，沒想到都是前兩天的兼職，有些是去漫展跟拍，有些則是做家教。只有一條是跟實習有關(guān)的，但是要去到東莞。

　　而這幾天這些需求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沒有人再發(fā)布。我滑了很久，在宿舍里走來走去，最后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躺在了床上。

　　這會兒，我忽然覺得四周有點奇異，一開始我不能理解是為什么，但后面我發(fā)現(xiàn)了，太過于安靜了。

　　沒有遠處的吵鬧和嘈雜聲，沒有近處的鍵盤聲，一切都太過安靜，于是我打開電腦，把音量調(diào)到最高，開始看起了視頻。

　　都年初六了，主播小冰還在開播的時候祝大家新年快樂，但他玩的是一款恐怖游戲，完全沒有新年的氛圍。公放最大聲過了段時間以后，我只覺得越看汗毛越立起來，滿屏的彈幕還是讓我多堅持了一會兒，然后最后我還是關(guān)掉了視頻。

　　我再次躺在了床上，想著要不是今天堵車，我不會這么晚才到學校。開什么玩笑，一趟車從家里到學校，比平時多了整整兩個小時，車上幾乎都是外出打工的，找不到一個學生模樣的人。

　　堵在高速路上的時候有幾個婦女頂不住了，說要下車上廁所，一開始司機不給，后面看堵了超過一個半小時，也就把車門打開了。我看著她們一個個著急下車的樣子，慶幸自己沒有喝太多水。

　　這時候手機振動了起來，我一看，是父親打來的電話。

　　我也只好下車，接起電話來。

　　“你下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p>　　“爸，我已經(jīng)坐車去廣州了，找實習?！?p>　　“你怎么沒跟我說一聲?！?p>　　“我剛想著發(fā)微信給你說的。”

　　“我聽你媽講了，你是要去找工作是吧?！?p>　　“對?！?p>　　“那這樣子這學期的生活費你自己解決？”

　　“好的，我自己解決?！?p>　　“嗯，等著看你的本事了。”

　　掛掉電話，我叉著腰看著這周圍的景色，高速公路護欄外是兩大片可以看到地平線的農(nóng)田。從這里往前走半個小時，都不會覺得周圍的景色會有什么變化。我想著初中課本看到的我國是一個多山地的國家，但是這里的平原農(nóng)田是在有些多，遙遠地地平線蔓延下去，甚至像是會蔓延到永遠。

　　忽然間，我看到前頭似乎有一根線在動，在太陽底下反射出明亮的光。忽然間聽到司機按住的喇叭聲，于是我們便匆匆上車了。

　　我再次拿出手機，翻了翻廣州實習兼職群和廣州大學生實習群，開始從年二十八開始一條條地看發(fā)出來的信息，結(jié)果依舊一無所獲。

　　口袋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我摸著手里的蘋果6手機，它依舊美得像一件藝術(shù)品，但我已經(jīng)為此花掉了打工掙來的所有錢。要是接下來找不到實習，恐怕我也只能先去接一些發(fā)傳單的兼職了，畢竟今晚吃的這箱泡面就是用借唄買的。

　　無聊和空虛感再次襲來，我打了阿丹的電話，沒有接，過了一會給我發(fā)來一條微信，怎么了。

　　“想跟你說話。”

　　“怎么了。”

　　“我回學校了?！?p>　　“不會吧？”

　　“嗯，我犯了個蠢，我以為實習群里發(fā)的都是有關(guān)實習的，沒仔細看就過來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全是兼職，大部分還過期了，現(xiàn)在無事可做?！?p>　　她發(fā)來了兩個掩面哭泣的表情。

　　“我給你打個電話吧。”

　　“現(xiàn)在不方便。出門了。”

　　“你不是跟那個男的出去了吧?！?p>　　“不是。”

　　我看著信息好一會兒，打過去一個視頻電話，她掛了。

　　我看著微信，顯示她正在打字，過了許久都沒有發(fā)出來，又過了一會兒，發(fā)過來一條信息。

　　“我媽媽和他媽媽也在這邊，我是被拉著出來的?！?p>　　“那個男生的媽媽是嗎。”

　　“嗯。”

　　“那你剛才還說沒跟那男的出去?！?p>　　“我們不是單獨出去，我媽叫我出來的，我拗不過她?！?p>　　“你這么說也有道理?！?p>　　“我主要是怕你多想，對不起。”

　　“嗯，沒事，你忙。”

　　我不再說話，把手機關(guān)機，頭埋進了被子里。

　　終于宿舍的四條燈管還是太亮，特別是當我意識到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不得不起身關(guān)掉兩條，走回床鋪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坐上去看看，于是就上了上鋪的床位，這樣子便把宿舍所有的床都一覽無遺。

　　我想象著他們要是都在的話此時都在都在做什么事情，這么一想，我頭腦中自動浮現(xiàn)出一副景象。首先不用說，睡我下面那張床，同樣也是下鋪的阿輝肯定不在床上，此時應(yīng)該正在玩電腦，我上鋪的人那哥們從大一就退學了，剛來到這個學校軍訓的時候還生龍活虎，天天發(fā)QQ動態(tài)，那會兒還沒有朋友圈，后面上了兩節(jié)課以后就果斷辦理了退學，罵了一句這是什么破學校，說是要重新回去讀書。

　　斜對面那張床的下鋪是阿祥，此人在宿舍是個悶葫蘆，整天也跟阿輝一樣抱著個手機，只不過他不打游戲，而是整天在看著直播。雖然他在宿舍是個悶葫蘆，也不屑于去參加各種社團，畢竟他覺得那是做苦力，是學生在捧學生的臭腳。他本人卻是賺錢的的一把好手，經(jīng)常依靠敏銳的嗅覺倒買倒賣一些二手貨，譬如在大三師兄師姐畢業(yè)的時候，低價收購他們的一些用品，再賣給開學的心聲。曾經(jīng)有次平安夜低價買進了200個蘋果，再郵購了一批紙盒，稍微包裝一下，一個賣出去7塊錢。當?shù)诙隉o數(shù)個模仿他的人出現(xiàn)，他卻打聽到了學校要嚴厲打擊外來節(jié)日，于是罷手，及時止損。在這方面整個宿舍屬他頭腦靈活，在我們都忙著加入什么社團或是寫入黨申請書的時候，只有他癱在床上看著淘來的二手書《羊皮卷》，覺得以后的社會便是生意人的天下，打工是沒有前途的。

　　“這個世界最厲害的還是資本?！彼?jīng)常這么說，“什么權(quán)力什么地位，慢慢地都會被資本給侵蝕和控制?！?p>　　不過他有時候也會有失手的時候，大二時候我們學校搞起了整治校園文化、抵制過洋節(jié)的行動，那些寫著各式標語的橫幅，從北苑掛到了南苑，一夜之間不過洋節(jié)成了傳統(tǒng)，成了正確。圣誕節(jié)前后幾天學校都會有人巡邏，晚上保安也會在走廊走動，看到跟圣誕節(jié)有關(guān)的物品直接沒收，原本我們同鄉(xiāng)會搞了個圣誕節(jié)活動，后面直接也取消掉了。

　　我不知道我們從初中就開始過的圣誕節(jié)怎么到了大學反而不能過了，我倒不是喜歡這個節(jié)日，只是這天男女同學能夠互贈用好看的紙盒包裝好的禮物，沒有人會說什么。而且那天課堂上也會出現(xiàn)平時很少見的紅色服裝，帶來一抹鮮艷。為了表示抵抗我們當天至少有一半的同學給自己的微信頭像加上了一個圣誕帽。

　　圣誕節(jié)那天輔導員在我們上毛概課的時候來視察，好久不見她似乎白胖了些，她用那雙瞇著的像是雷達的眼睛掃視了我們一圈又一圈，臺上的老師正在講上層建筑和經(jīng)濟基礎(chǔ)之間會進行互動，最后會適應(yīng)于經(jīng)濟基礎(chǔ)。我不由得想到要是有個同學從抽屜里抽出來一個圣誕帽戴上會是什么場景。然而終歸沒有，她像是滿意又像是放松似的走了。

　　阿祥提前收到了風聲，沒有去擺攤，但是那兩百個蘋果堆在了宿舍里。阿祥想用作慈善的方式去給班里女生宿舍派送，但是那一棟的宿管說最近不要出現(xiàn)禮物，特別是送蘋果，要送也可以，一個禮拜以后再送。

　　于是接下來一個星期我們宿舍便開始把看起來快要腐敗的蘋果挑出來吃掉，吃到后來，我對蘋果這個物種的味道產(chǎn)生了懷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吃蘋果。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會主動去吃蘋果。

　　睡阿祥上鋪的是阿泰，是我們幾個人中在宿舍待的時間最少的，理由也是他需要掙錢。不同于阿祥有著生意頭腦，阿泰眼里只有苦干，而且基本上只做跟學校有關(guān)的兼職。印象中他基本是一天做著好幾分兼職。然而他的性格是有著周期性的消沉，有時候放假或者不到他輪班的時候便會在床上躺一天，不說話不喝水不吃飯，醒來以后沉默地在床上發(fā)呆。以至于有段時間我剛好在看《十宗罪》，一眼瞥上去就有些發(fā)憷。

　　幸好廣東冬天不下雪，看著阿泰周期性消沉的樣子，我心想，不然他會把我們的頭割下來，再在雪地里堆出一個雪人，用我們的頭代替雪人的頭。

　　有時候他不睡覺，便一大早起來一直默默地整理一個背包，然后戴著個帽子消失一整天。從早到晚，精疲力盡地回來，我問他去哪里，他說徒步，就一直走，一直走。我問他為啥要徒步，他說心里堵得慌，就想出去散散步。我問他是不是想找點事做，他思忖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閑下來覺得自己沒有目標，沒有事做。

　　我在問他什么目標的時候，他便不說話了。

　　最后便是我現(xiàn)在坐著的這張床上的主人，阿關(guān)。阿關(guān)也是我的舍友，而我常常忘記這一點，即使我現(xiàn)在就坐在他的床上，看著僅剩一張床板的鋪位。似乎的確很容易讓人忘記他存在過宿舍的痕跡。一方面是他愛干凈，愛整潔，他走的時候，整個床鋪基本會收拾的空空如也，洗漱臺上的杯子、洗漱用品也會一并收掉，就好像他不會再回來一樣，然而其實更重要的是，與他相識這些年，我并沒有覺得他真正屬于哪里，我爬上上鋪俯視的時候，只有他我不知道會在做什么，我的頭腦里甚至不能出現(xiàn)一個他會做出的固定動作，我沒有辦法代入到他。人的性格各有不同，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喜好，然而只有他讓我覺得是與我們?nèi)绱烁窀癫蝗?，我也曾嘗試了解他，像是帶著一個謎題去探尋一樣，如同他也曾讓我不解地接近過我一般，而我不知道他是否如愿以償過，但我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