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隊長吸了口煙，說道：“如果一年內(nèi)我們能抓捕成功，相比許多懸案，就是很大的成績。不過此間不間斷地誘捕是一件艱難困苦的工作，另外，行動還需要高度保密，至此，方案僅限我們幾個人知曉內(nèi)情，不需要再擴散，向上級匯報也是，知曉的人越少越好，行動如有需要，刑警四中隊隨時協(xié)助你們，一旦嫌疑人出現(xiàn)，后續(xù)圍捕行動由四中隊負責?！?p>　　最后大家都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我，我也抽出一支煙點上，邊抽邊說道：“和各位領(lǐng)導(dǎo)相比，我絕對是班門弄斧，經(jīng)驗和認識上都不足，制定的方案也很粗糙，我會在以后的行動中盡力提升個人素質(zhì)和能力。三省多市縣的邊緣位置，造成了綠鎮(zhèn)一帶人員流動混亂、交織復(fù)雜，強奸犯罪本身恰恰具備流竄作案特征，把握更難，嫌疑犯是人，肯定會受到情緒的控制，所以案情的隨機性、突發(fā)性、試探性、沉寂性共同制約，撲朔迷離，難以把握。關(guān)鍵點在于，嫌疑犯是如何進入綠鎮(zhèn)地界，又如何遁去，其間的隱藏之地在何處，這些調(diào)查是不能放松的，有可能短期內(nèi)就柳暗花明，水落石出，也有可能長時間隱晦幽暗，難觸深淺。

　　“鬼谷子《謀篇》有：‘故變生事，事生謀，謀生計，計生議，議生說，說生進，進生退，退生制，因以制于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數(shù)也?！覀兊墓ぷ骶褪且b密修謹，環(huán)環(huán)相扣。我年輕，應(yīng)該承擔更多的責任，我做好了與嫌疑犯長期較量的準備，一定要親手挖出嫌疑犯，把偵破此案作為我警察職業(yè)生涯的里程碑?！?p>　　會議室里響起了掌聲，我莊嚴地向同事們敬禮。

　　無形的網(wǎng)夜色一般疏而不漏，彌漫開去，如影隨形，冰涼如夜風，黏密如蛛絲，時空即為博弈的坐標維度。

　　我心潮起伏，靜待啟動的時刻一秒一秒地臨近。

　　十二點十分，繡花廠的大門打開了，二十多個員工帶著疲憊和忐忑不安出了大門，在大門口與等待多時的家人會合后，陸續(xù)騎了車或坐上摩托向不同的方向而去。

　　大門口的燈光昏黃，籠出些光暈，留下些斑駁的身影。很快，繡花廠大門關(guān)閉，一切恢復(fù)了原有的寂靜，來接班的女工們要工作到第二天早上八點。

　　前面樹蔭濃處就是強奸案發(fā)生的地段，被夜幕襯得有些猙獰。幾輛自行車的騎行人舉了手電筒，照著路，影影綽綽地進了兩側(cè)白楊樹林立的路面。

　　走在最后面的是一個扎了馬尾的姑娘，身材頎長，騎在車上顯得楚楚動人，身旁一個中年人陪護，看上去是父親接女兒下班，兩人很快被黑朦朦的林蔭吞沒。

　　我穿著便衣，戴著頭盔，騎了輛電動車遠遠地跟在后面，沒有開燈，速度非常慢。走進林蔭道時，前面的手電光影已經(jīng)很遠，幾乎看不到了，夜風撲面，我一點沒有感到清涼，因為心情極為復(fù)雜，無暇顧及其它。

　　把一個年輕姑娘當做誘餌，使其面臨心理上的極大壓力，對一群男兒來說是極大的屈辱，可是舍此又無其它更有效的方法可為。

　　這個姑娘大名叫河渭汾，是夫子村支部書記河春敷的長女，前幾天我和姮姑娘在街上碰到過，也算是有一面之緣。

　　焦所長領(lǐng)我去鎮(zhèn)政府團委辦公室時我還有些意外，不過河渭汾倒是見過場面的機關(guān)干部，很親熱地招呼著焦所長，一邊揮手讓我坐到沙發(fā)上，她自己拿出茶葉沏茶，又擺上兩只紙杯，給我們斟上茶。

　　三個人坐定，河渭汾看著焦所長說道：“焦所長，書記和鎮(zhèn)長都找我談話，組織上在鎮(zhèn)政府挑來挑去，覺得我比較合適。我是共產(chǎn)黨員、團高官、計生辦主任、科級后備干部，組織上這次把任務(wù)交給我，是對我的信任，我一定能克服困難，接受組織對我的考驗。”

　　焦所長為我們彼此做了介紹，河渭汾臉上帶著笑容伸出手，我趕緊也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片刻即松開。

　　沒想到她忽然問道：“風警官，我的手比姮丫頭的軟和吧？”她一定是看破了我和女性打交道時的窘迫，窮追不舍。

　　“河主任，姑娘們的手應(yīng)該都是溫軟的，回去我一定握握姮姑娘的手，比較一下?！?p>　　河渭汾男兒化的直率倒讓我自然了許多，并沒有給她以心理優(yōu)勢，她眼波流轉(zhuǎn)，嘴角抿出些不易察覺的笑意。

　　焦所長有些莫名其妙，說道：“不錯，西蕪姮和你還真的是老表吶，唉！這丫頭也不錯，要是能上上學(xué)，和你一樣考個小中專，或許也能分到鎮(zhèn)機關(guān)上班?！?p>　　河渭汾問道：“所長，組織上找我談話說這是一項高度保密的行動，連家人也不能告訴，不知道我這樣水平能否勝任。”

　　焦所長嚴肅下來，說道：“河主任，我也是看著你長大，你超強的心理素質(zhì)和豁達的性格特征都非常適合這項工作。另外綠鎮(zhèn)黨高官也對我承諾，完成任務(wù)后，會報請縣委組織部，提拔你為副科級干部，領(lǐng)導(dǎo)們可能不會直接告訴你，但絕對是對你寄予了厚望，你心里有數(shù)就是了，不要聲張?！?p>　　接著焦所長細致地講述了案情和行動方案，最后說到：“每一個細節(jié)咱們都考慮到了，你每兩三天一次夜班，起初由派出所聯(lián)防隊員陪護，有專用車輛在前面村里等候，你走完夜路進村，車會繞行把你帶回鎮(zhèn)上住宿。行動進行兩個月以后，會逐漸進行無保護和落單行動，派出所或刑警隊的同志們會在你身后不遠處跟隨，因為這段路有一兩公里，嫌疑人不會在你剛進入的時候動手，也不會在你快走出的時候動手，所以，干警們應(yīng)該和你有些距離，這是行動中最大的風險。嫌疑人很可能也攜帶兇器，這一點你得有充分的心理準備，當然，待你進入這段路的一段時，后面的干警會迅速跟進，盡量縮小時間差，我們也會給你配備一些必要的防身器具，包括高能電棍和制暴噴霧劑?！?p>　　我注意到河渭汾的表情由開始的欣喜轉(zhuǎn)移到沉郁和嚴肅，對一個姑娘，恐懼焦慮是正常的，心理素質(zhì)再好也難以掩飾，我害怕河渭汾會被嚇住，拒絕參與此項行動。

　　果然，河渭汾神色沉重，沒有說話，眼睛眨動的頻率快了一些，眼神有些游離，這說明她開始焦慮和緊張。

　　過了一會兒，她的神色有些平復(fù)，抿了一下嘴唇，說道：“所長，我真的沒想到任務(wù)會是這樣，我相信警察同志們的能力，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M織上既然如此器重我，我責無旁貸，就先試試看我能不能勝任?！?p>　　我舒了一口氣，眼睛注視著她，眼神中充滿了鼓勵和敬佩，說道：“你能行，你具有一般女孩子所不具備的丈夫氣概，清醒理智、心理穩(wěn)定。此方案只是預(yù)案，會在行動中不斷地調(diào)整，可能會因為案情偵破進展隨時停止，對手可能比你更恐懼，畢竟邪不壓正。我是這次行動的具體負責人，多數(shù)時間是我負責你的安全，鑒于對手很狡猾，也可能會對派出所干警有所了解或隱蔽觀察，所以行動中會進行一些化妝，總體上風險概率不是很大，但也不能肯定排除突發(fā)性和意外性?！?p>　　河渭汾眼睛變得專注，思考著我說的每一個字，并在我臉上搜尋她可以評價為信任的因素。或許我的冷靜和誠實的氣質(zhì)讓她安心，她臉上泛起了些笑容，上下打量著我說道：“風警官，你看上去體質(zhì)不錯，身架像精干的獵豹一樣，值得信賴?！?p>　　我笑了一笑，說道：“河主任，我更可靠的是強大的內(nèi)心和負責的人品，這個請你放心?！?p>　　遠處的貓頭鷹怪叫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眼前的鄉(xiāng)間小路，女工們都已經(jīng)走出了這段隧道式的林蔭路，手電光不再晃動。林蔭道重回死寂般的夜幕，我的電動車也已走完了大半路程，四周渺茫的夜氣擁擠而來，崢嶸幽藹，蟋蟀和青蛙交織和鳴，樹葉清泠泠作響，蕭瑟虛玄，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切都那么自然平靜，但天網(wǎng)由此撒開。

　　要保護河渭汾的安全，就應(yīng)該增加對她的了解，也讓她盡可能地了解我，以取得心靈上的默契。在變化萬端、危機四伏的意外瞬間，要保持智勇深沉、安徐正靜，彼此的信任是離不開的。

　　基于這種思考，我到藍湖邊巡邏時，特意從船上買了兩只剛出湖的甲魚，每只個頭都二十多厘米，重達兩斤多。此時是藍湖甲魚最好吃的時候，有“麥黃鱉”之說。我又買了些小銀魚，在山坡的韭菜地里割了兩刀茂綠粗壯的旱韭菜，早早地捎到車鋪棚子下交給姮姑娘，囑咐她晚上燉甲魚湯，再用湯煮些雞蛋韭菜的餃子。

　　姮姑娘有些狐疑，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我，我趕緊解釋道：“那天不是遇到了你汾表姐，她剛從黨校回來，你不得給她接接風，犒勞一下人家，敘敘姐妹情誼??！”

　　姮姑娘眼睛咕嚕嚕地轉(zhuǎn)了一圈，嘴角上抿，好像覺得我的理由太牽強，雖點了點頭，但仍然看看我。

　　我只好再說：“當然啦，怕你不叫上我，得殷勤些，你們兩個坐在一塊兒得多養(yǎng)眼怡心啊！”

　　“哦，是不是我們都得打扮起來，好讓你賞心悅目才好，老實交代，有何目的？你們讀書人喜歡拐彎抹角，好半天不知你想干啥。不過看著這么肥的甲魚面上，我答應(yīng)了，這東西好貴的，在這時令多難得，不過汾姐有沒有空，愿不愿意來，我可不敢保證，她小時候是公主，山珍海味都吃膩了，口味刁得很，現(xiàn)在是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dǎo)，場面上又見得多了，我這局促的裁縫部太過寒酸了?！?p>　　“我倒是怕她見的世面太少，她恐怕連省都沒有出去過，人只有走遍千山萬水，才能知道親情之珍貴。你說有帥哥作陪，她肯定來?！?p>　　“得瑟吧你！人家是官道上的人，只在意權(quán)力大不大，才不關(guān)心什么帥哥不帥哥?！眾媚锲擦俗?，語氣有點兒酸酸的。

　　下午下了班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我早早地到姮姑娘裁縫部里幫忙。看來姮姑娘也很重視，下午就在門外放了活動的鐵鍋腔子，用鐵鍋盛了甲魚，加了幾根木柴慢慢燉上，很遠就能聞到濃郁的香氣。

　　見到我，她很高興，說道：“俺爹已經(jīng)回去看家了，西蕪鸞也快從山上石堂子里回來了，汾姐說她下午縣里有個會，可能回來得不太早。風哥，你歇歇吧，看著火，待會兒把銀魚下鍋，銀魚太嫩，下早了不好吃。”

　　“我看你就是操勞的命，啥時候都先考慮別人?！?p>　　“看著家人吃飯吃得香，干活有力氣，日子才有奔頭啊！光景過成這，再不操心，一家人還不得喝西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