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白毛犼突然發(fā)難,可越鳥卻毫無懼色。只見她念動真言,無相飛環(huán)帶著佛光“嗖”地一聲便直撲向白毛犼面門,那飛環(huán)越變越大,從手鐲大小一直長到井口大小,落到白毛犼身上,將她由腰帶臂套了個結結實實。
無相飛環(huán)上的六字真言瑩瑩發(fā)光,灼灼傷人,白毛犼被這如來法器蜇皮開肉綻,如何掙脫都無濟于事,疼得仰天長嘯,驚起了一片飛鳥。
“阿彌陀佛,若要解脫,靜心打坐?!痹进B席地而坐,腳下地生青蓮,身邊隱隱有雷音寺寶音不絕于耳。青華見此大吃一驚,越鳥佛性已至臻境,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難以相信面前是個未成道的妖精,恐怕還要以為是靈山的佛陀。
白毛犼原以為面前的妖精不過是個鳥人,沒想到這廝竟然身帶佛寶、落地生蓮,這可不是她斗得過的主兒!她疼得厲害,只能僵直著身體學著越鳥模樣就地盤腿坐下,閉著眼一通亂念“阿彌陀佛”。
無相飛環(huán)雖未放開白毛犼卻不再灼人,她身上的束縛立刻減輕了不少,越鳥合掌閉眼,問她道:“阿彌陀佛,金氏女,我且問你,你不入輪回是為了什么?”
驟然聽見“金氏女”這三個字,白毛犼只覺得恍如隔世,時隔千年,她早就忘了她曾經(jīng)是誰,這一句“金氏女”讓她想起多少前塵往事!她落下淚來,一顆顆盡如血珠,落在森森的白毛上頗是滲人。
“我不愿再做人了,做人忒苦了!活著難,死了也難,我修煉千年,誰來可憐?好不容易有些道行在身,我就是拼死也要找那負心薄幸的短命人報仇,洗我千年委屈!”
白毛犼如泣如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越鳥摘下左手上的阿鼻塵圣眼,那佛眼瞬間化作圓光,里面現(xiàn)出一個女子來——
“善哉,善哉,你且看。”
白毛犼抹淚細看,圓光鏡中的女子不是她又是哪個?當年她約莫十六的年紀,雖無國色亦有姿容,活潑天真大大咧咧。雖是個鄉(xiāng)間農(nóng)婦,卻也拾掇整齊,是個賢惠麻利的主兒。她與她那情郎情投意合暗結珠胎,村民濫用私刑害得她一尸兩命。她身死后無人殮尸,曝尸荒野遂化為僵,常與百獸為伍,晝伏夜出,平日無非吃些家禽牲畜,挖得一二新墳,勉強度日。無府無洞,也曾風餐露宿;孤魂野鬼,怎不忍辱偷生?
白毛犼發(fā)出一聲哀嚎,哭聲慟人,她實在是命途不濟,活著人人唾棄,死后天地不容。
“金氏女,你千年道行,實在不易,身世悲苦天可見憐。你可知?此時回頭尚有路,若你加害了那國王,便從此遁入魔道,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你今天要他為你擋了天雷,那來日業(yè)火焚風又當如何?”
“什么魔道仙道,與我又有何益?就算是魂飛魄散,我也要為自己報仇!殺了那負心人!你休要與我說這些廢話,任你再說,也說不過這一命還一命的天理公道!不然我這一身怨氣要于哪里了結?”
越鳥點了點頭,又道:“金氏女,你恨那國王害你身死、負你真心,要他以命相填,方能平息你的怒火,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有甚不妥!”白毛犼雙目呲裂,雙目通紅,呲著獠牙對越鳥叫到。
“金氏,你且再看?!?p> 越鳥指著圓光鏡,鏡中斗轉(zhuǎn)星移已是另一番模樣,只見金氏女珠光寶氣,威儀萬丈。
“金氏女,你只知那國王一千年前害你身死,卻不知爾等有夙世姻緣。那前一世,你是一國的公主,他是御前的將軍。你嬌縱跋扈,一廂情愿對他芳心暗許,全不顧他家中妻子強行取之。只因他不從,你便屠盡他一家五口,著他下獄,害他飲恨而終。若說要以命相填,你與他早已兩清。你只認得他轉(zhuǎn)世為王,卻不知前世血債,故而仇恨難解,現(xiàn)在我叫你曉得因果循環(huán),你怨氣仍在否?”
阿鼻塵圣眼可觀人間萬世輪回,乃佛母三眼之一,人鬼妖仙造化皆在其中,乃無上至寶。此刻圓光鏡中正是金氏與國王的前世糾葛——他如何不屈,全家如何被殺,又如何在獄中自裁,一幕一幕清清楚楚,足見越鳥所言非虛。
白毛犼大徹大悟失聲痛哭,可憐她只知一世情仇,不知前世冤孽,一千年一心復仇,卻不知仇人非真,怨恨亦假,此刻只覺得悔恨無比,嘆苦海無涯。
越鳥收回無相飛環(huán),面露慈悲,道:“阿彌陀佛,放下執(zhí)著,方得解脫,放過別人,才能放過自己?!?p> 白毛犼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身上的白毛瞬間褪盡,化成了一白衣披發(fā)的女子形狀,她千年怨氣散盡,閉眼只嘆輪回。越鳥問她:“金氏女,我且問你,你知錯否?”
金氏倒地而拜,曰:“弟子知錯,弟子千年怨恨,皆因不懂因緣造化。我有血仇在身,一心復仇,卻不知他要尋我復仇,冤冤相報何時得脫苦海?弟子糊涂,枉我千年修行,卻靈性全無,被塵世迷了眼睛,不知這因果循環(huán)皆有天道?!?p> 青華今日可謂是大開眼界,越鳥不傷不殺,如此耐心地度化一個幾無道行的小妖,當真稱得上是是救苦蒼生不落一命。白毛犼此刻拜服皆發(fā)自真心,若是尋常打殺,哪得如此善緣?
“金氏女,我今為你打開輪回道,送你重入人道,你愿意嗎?”
越鳥說著就向金氏伸出了手,金氏痛哭流涕,以頭搶地,道:“我佛慈悲,苦海苦矣,度我回頭?!?p> 越鳥扶起金氏,金氏痛哭不已,說她臨了只有一愿,望菩薩成全。越鳥立刻會意,轉(zhuǎn)身對青華說道:“離金氏天劫還有十二個時辰,我將金氏藏入袖中,我等去見那國王一面,讓他知道因緣造化,叫他日后向善,惠及一方,功德無量?!闭f罷就將金氏冤魂收進袖中,駕云向高蘭府而去。
金氏怨氣雖解,卻仍是一界鬼仙,因此越鳥單單等到了夜幕降臨才于上州殿現(xiàn)身。四龍見了孔雀明王和青華大帝皆拜,越鳥與護法四龍通報緣由,四龍隨即打開了通道,好讓國王知道有天神顯圣。
那國王病中受驚一時不起,越鳥與他細細說清來由,又叫他莫要驚慌,這才從袖中放出金氏鬼魂。彼時只見一白衣女鬼跪在殿中,對那高姓的國王敘了兩世孽緣,又道:“我修煉千年,只因放不下怨恨,知道你在此做個一國之君,便欲加害你復仇。今日幸得菩薩點化,如今我已放下塵緣俗事,要投胎轉(zhuǎn)世重新做人去了!臨行望再見郎君一面,化解我倆塵緣,從今往后,你自在做你的君王,記得要廣施善緣,莫違天道?!?p> 國王隨即與金氏抱頭痛哭,二人難分難解,眼看時辰將至,越鳥對青華說道:“小王這就以雮塵珠打開輪回,度金氏入人道,帝君在此稍歇,小王片刻就回?!?p> 青華應聲點頭,國王跪地而拜,滿宮上下皆俯首叩頭,只見越鳥凌空招來一物,丹珠大小佛光萬丈,正是那仙獸鳳凰膽,輪回雮塵珠!
雮塵珠靈光所至,一道金門自現(xiàn),越鳥與金氏兩手相握,往那金門里一踏便消失不見了。越鳥引了金氏入了地府輪回道,將她千年造化陳情十殿閻王。諸君聞之,又遣判官一一核對,見所陳皆不虛,再看那生死簿上金氏命數(shù)尤在,于是便遣牛頭馬面帶金氏過奈何橋,好轉(zhuǎn)世投胎。最后,金氏拜謝了十殿閻王,拜別了越鳥,又與牛頭馬面逐個作揖,這才往奈何橋去。
越鳥謝過十殿閻羅,回到了上州殿,她見那高姓的國王依舊拜地不起,便問他有何事相求。只見那國王抽噎著哭訴道:“多謝菩薩救寡人性命,了卻這一樁冤孽,寡人日后必定誠心修善,以報天地恩德。敢問菩薩,菩薩說寡人與那女鬼有夙世因緣,如今這姻緣仍在否?”
越鳥知道這二人緣分已盡卻不愿道破天機,只道:“天機不可泄露,爾為人王,需修德政造福一方。脊柱,可憐蒼生苦,莫問鬼神緣!善哉善哉?!?p> 原本已經(jīng)開始向天空聚攏的天雷開始消散,大功告成,越鳥終于松了一口氣。她正準備返回妙嚴宮,卻發(fā)現(xiàn)青華帝君已不在殿中。她轉(zhuǎn)臉問那國王,可那國王卻說自己伏地半晌,未敢偷窺神仙,不知那老神仙往何處去了。
這次下界,越鳥發(fā)覺青華帝君對凡間的一切都頗為好奇,大概是因為他許久不下凡的緣故。此刻不見了青華,越鳥以為他無非在這王城中瞎轉(zhuǎn),可等她出了上州殿去尋青華,卻不想他個九尺的神仙,在這王城中居然遍尋不著。
越鳥心里“咯噔”一下,難不成她把這位高權重的青華大帝給弄丟了?這可如何是好?起初她還心存僥幸,以為青華可能是等地無聊自己回天庭了,可等她找來護法四龍詢問,四龍卻說并未見青華帝君返還。這下她徹底慌了!此刻已近子時,即便青華對凡間買賣熱鬧有些好奇,但現(xiàn)下城中夜深四處無人,他又能去哪呢?
四龍見明王焦急,也各個放眼去尋,可這五個人十只眼將整個城都看遍了也沒發(fā)現(xiàn)半點仙氣寶光!越鳥這才想起來,方才在林中青華帝君收起了護體仙氣,眼下他與凡人無異,在這偌大的城里如何能尋得見?她一時間頭頂發(fā)涼,膝蓋發(fā)軟,心跳如擂鼓——若是走失了青華帝君,她拿什么賠給天庭啊!帝君啊帝君!你可害苦我也!
正在此時,那黑龍護法卻突然開口了:“殿下,小神有一言,請殿下姑且聽之。”
越鳥急地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哪里容得別人跟她打哈哈?她急忙忙讓黑龍直說,只見那黑龍?zhí)嵫鄣趺嫉卣f道——
“殿下可知?這王城中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