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煊和的眼睛睜開了。他下了云床，走向我，看著我，他扶我起來，攬我入懷，輕撫我的后背，我怔了一下，也抱住了他。我想，我是動情了，既然情動，那就放肆一回。以前聽仙娥們說煊和的皮相是如何冠絕三界，我從未在意識，現(xiàn)在再看煊和的眉眼，竟覺得是如此的美好，特別是他那熠熠生輝的雙眼，讓我沉溺其中而不覺。
我問煊和，他怎么也會下凡。煊和說，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去人間，也不愿看到我跟其他人在人間結(jié)緣，就去找了天后。天后聽他說要下凡陪我，就立刻答應(yīng)了，還讓天帝給南極神君下了旨意。紅線也是他從月老那里要來的。
雖然我在人間待了近二十年，但天上也只不過了二十天。即便如此，我還是有很多疑惑未解，還是有掛心的事需要處理。
我去了天機(jī)的天機(jī)殿，他恭喜我歷劫成功，說我地仙之劫已經(jīng)圓滿。但我卻沒有成功的喜悅，心里沉甸甸的有很多事。我先問他人間的那一場災(zāi)難是怎么回事，即便是我要地劫圓滿，也不需要傷及無辜。他頓了頓說：“東海龍王對你恨意未消，知道你去人間歷劫，找到了你，然后又看到了太子殿下，他就想把你們兩個都?xì)⑺溃谑钦伊索吟岩黄饎邮?。?p> 沒想到他還想殺死煊和，如果他們兩個成功了，只怕我跟煊和都要神魂消散，不可能再回到九重天上來。于是，我又問：“那我們怎么都沒死？”他說：“太子在去人間前，安排陵光星君保護(hù)你，孟章星君跟著他，東海龍王與饕餮突襲，被兩位星君發(fā)現(xiàn)，立刻出手阻攔，但災(zāi)難難免，一場地動山搖，人間死傷慘重，你被砸死，太子也受了傷?！?p> 我這才明白人間那些怪異的事是怎么回事。雖然知道有南極神君的安排，天機(jī)也做不了主，龍王出手，更是天機(jī)控制不了的，但還是有點(diǎn)難受，就對天機(jī)說：“你怎么也不照顧著我點(diǎn)，實在是太苦了?！碧鞕C(jī)苦笑著說：“在你下凡那會，北極神君突然要問我要凡間諸國國主的功過得失，我是一陣手忙腳亂，就沒顧得上你在人間的事。后來龍王插手，一切都亂套了?！?p> 我有點(diǎn)掛懷朝陽師兄，又問他：“我?guī)熜脂F(xiàn)在怎么樣了？他為人善良，希望他能平安順?biāo)煲簧！碧鞕C(jī)說：“你放心，太子已經(jīng)交代了，除了你師兄，還有高岡，皇后皇帝?！?p> 原來煊和已經(jīng)有安排，我好奇地問：“高岡怎么了？”他說：“當(dāng)時為救殿下，身死，如果不是他，殿下當(dāng)時也就身死了，也是一位忠義之士。”沒想到高岡也死了。
我去看到孟章、陵光的時候，發(fā)現(xiàn)孟章還受了傷。我向他們道謝，在人間看護(hù)我這么長時間。陵光說：“飄飄，抱歉沒能守護(hù)好你，沒能讓你跟太子殿下在人間結(jié)成姻緣，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蔽覍λf：“龍王的襲擊太突然了，這不能怪你們?！?p> 我又問孟章是被誰打傷的。陵光跟我說，當(dāng)時情況危急，她不敵東海龍王，孟章為了救她，被饕餮趁機(jī)打傷。孟章則在一邊笑一邊安慰陵光，說他沒事。
陵光還跟我說，災(zāi)難發(fā)生的時候，殿下正在笑著看你，發(fā)現(xiàn)房屋倒塌，立刻向你跑去，誰知也被石塊砸傷。殿下眼睜睜看你命殞，一點(diǎn)點(diǎn)向你爬去，哭得很傷心，當(dāng)場吐血昏迷。我雖然知道煊和看著我身死，但我聽了陵光的話還是紅了眼圈。
孟章告訴我，在人間的時候他多次看到桃夭公主出現(xiàn)在煊和身邊，暗中幫煊和擋住災(zāi)劫。他與陵光最終能夠安全脫身也是多虧了桃夭攔住了龍王。
我走的時候，陵光對我欲言又止，好像想說什么事，最終忍住了，我也感覺我忽視了什么事，可是實在想不起來。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當(dāng)時還有一只黃鸝擋在我面前受了一擊，身死神消。不然我當(dāng)時就不是身死，而是神魂消散。
過了幾天，我又去了月老那里。沒想到，月老淚眼婆娑地坐在園子里的石凳上。月老招手讓我坐下。我關(guān)切問月老怎么了。她說：“我被你跟太子在凡間的事情感動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我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很甜蜜，也很痛苦，也許是其他人的故事我也會感動吧。然后月老，拿過一個小冊子，給我，說：“這是一本楚國國史，人間的史官記錄的你跟太子的事，你看看?！蔽曳_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道：天元年間，有妖女青飄，善控鳥，惑太子煊和，神人降災(zāi)，滅妖女，太子重傷而亡。
我很奇怪，問月老為什么這么寫。史官不是應(yīng)該實話實說的嗎？她說：任何事情，不管仙凡都會有一個自己的視角，最忌諱以偏概全。如果是你朝陽師兄寫，肯定不會這么寫。我會另外寫一個話本，把你們的故事傳下去，寫好，請你來看。我想了想，對月老說：“如果是我?guī)熜?，肯定會把我寫得很好。多謝月老。你教了我很多東西?！?p> 月老看著我瞇了一下眼，似笑非笑，又說：“你下凡歷劫不久，有天晚上月老殿遭了賊?！?p> 我很奇怪，我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九重天有賊的，什么東西被偷了嗎？”她嘴角含笑，說：“我收集的那些人間的話本子。”這些人間之物對神仙實在是沒有半點(diǎn)用處，如果真想收集，有時也不容易的。
我更奇怪了，問她：“偷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她笑著對我說：“被偷之后，我傷心了好長時間呢。我之前不知道這些東西有什么用，你回碧梧宮問問太子殿下?！?p> 我有些疑惑，有點(diǎn)不敢相信：“這跟殿下有關(guān)嗎？他怎么會做這種事？”這跟我印象中的煊和太不一樣了，我實在想不出來他會干這種事。她說：“你問問就知道了。”
回到碧梧宮，煊和在處理文書，我給他倒了一杯茶，想了想，還是問了他。我說：“煊和，月老殿遭賊的事，你知道不？”他放下筆，居然難得地有了一絲尷尬，他說：“是我安排的，我已經(jīng)安排田昌把那些話本都還給月老了?！?p> 我大概能猜出他為什么這么做，他喝了口茶接著說：“我下凡陪你，雖然我已經(jīng)從月老那里要了紅線，不過還是擔(dān)心月老插手你的姻緣，就給她搗了點(diǎn)亂?！蔽业男睦锕止值?，煊和對我的感情，有一絲害羞還有一絲興奮。
我告訴煊和，月老給我講過很多道理，很佩服月老的睿智。煊和沉默了一會，跟我說我，月老成仙極早，九重天已經(jīng)沒有哪位神仙知道。但有一個傳說，月老的夫君不知何故化為了月老殿門前的那顆相思樹，她也一直守著那棵樹。月老雖遭遇坎坷，但依然大慈大愿，愿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愣了一下，說：“我第一次看見月老，月老在那棵樹下紡線，但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一顆相思樹，她的夫君是木族嗎？”煊和說：“時間太久了，九重天沒什么仙家知道。”我一直覺得月老是一個有故事的神仙，但從來不知她竟然有這番遭遇。
過了幾天，《三界記聞》刊出一篇“太子殿下歷劫中的那些事”，把我跟煊和的事寫得纏綿悱惻，注重筆墨描述了太子對我如何情深義重，我卻有負(fù)煊和。煊和夸天機(jī)寫得不錯，田昌看我很是不滿，一心要為煊和打抱不平，經(jīng)常在我耳邊念叨：“飄飄，九重天上有多少仙子思慕殿下我就不說了。殿下對你如此情深，你卻有負(fù)于他，你說，你對得起太子殿下嗎？”我感覺頭都大了幾圈。
自從歷劫回來，我發(fā)現(xiàn)孟章與陵光的關(guān)系也親密了很多。孟章不知從哪學(xué)會了投陵光所好，居然請陵光喝酒，兩個人喝得是不亦樂乎。有一次，我看到陵光在蕩秋千，孟章在后面推，兩個人笑得也很是開心。還有一次，我看到孟章送了一個花環(huán)給陵光。我覺得那個花環(huán)有點(diǎn)眼熟，再仔細(xì)一看，不由得紅了臉，暗道：這個孟章究竟離的是有多近，看的是有多仔細(xì)。
一次，煊和從凌霄殿回來，攜了我的手，在園子里邊走邊聊。一百多年，碧梧宮的一切猶如初見之時，那些梧桐樹從不見葉落，也不見抽新芽，那清泉也不見一絲變化。他說，南極神君在朝會上，參東海龍王敖蒼，兇獸饕餮欲害你我未遂，在人間造成災(zāi)難，傷亡慘重，要求天帝處罰。天帝與諸仙商議后，決定除去敖蒼東海龍王之位，饕餮則處斷臂之刑，壓至天刑臺同受四十九道雷刑，而后兩犯都要鎮(zhèn)壓于昊天塔五千年。天帝已經(jīng)安排風(fēng)伯去東海傳旨。
我感覺那么多人遭難，“煊和，這次人間死了那么多人，他們兩個以命相抵也不為過吧？”他看著我說：“九重天會按照天條處置的，即便抓不住他們，他們風(fēng)火雷三災(zāi)也躲不過去，自然會身死神滅。”
我沉默了一會，又問他：“東海富有，兵強(qiáng)馬壯，九重天財力困乏，龍王會乖乖認(rèn)罪嗎？”他攬我靠在他的肩上說：“你不要想那么多，一切有我?！蔽衣犃?，莫名覺得很安心，有他在，我好像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用擔(dān)心，泉水的叮咚之聲聽起來似乎也帶著安寧。他還告訴我，天帝已經(jīng)請族長來九重天，商談我們的婚事。
沒過多久，族長就來了碧梧宮。當(dāng)他聽我說愿意嫁給煊和的時候，笑得很是開心，差點(diǎn)打翻桌子上的茶杯。我們聊了一會，煊和又請他去了乾元殿。
族長見過天帝之后又來找我，說煊和跟我的婚期定在了三年后的元日，天帝很快就會下旨昭告三界。我聽了還是有一些緊張，回首前塵，感覺像是做了一個不真實的夢。族長還讓我跟著他先回蓬萊。煊和讓孟章、陵光隨我一起，還說他會親自去蓬萊接我。我雖然感覺有些麻煩，但禮儀事大，也只得順從。
我在蓬萊待了幾天，四處逛逛，逗逗那些毛色素白的小獸。孟章陵光對這里很熟悉，認(rèn)識的散仙也不少。風(fēng)伯帶著天帝的旨意，很快傳遍各處仙鄉(xiāng)。我在蓬萊也收獲了幾道好奇的目光，但相比昆侖境之事，是小巫見大巫，我也就泰然自若地受著。
很快煊和就來了，蓬萊諸仙紛紛向他道賀。我沒想到，他會如此重視，他讓陵光給我換了一身全新的衣服，還帶了一些首飾給我，我以為是煊和贏了一大筆錢的原因，也沒在意。但回九重天竟然乘坐一輛由十八只五彩鸞鳥拉動的七香車，讓我不得不震驚。這輦車異香陣陣，靈光游弋，輦頂上前方的兩顆琉璃珠熠熠生輝，不知道里面盛放了多少顆星星，只有兩個輪子居然也是四平八穩(wěn)。陵光告訴我，這七香車也是九重天神器之一。
我低聲問煊和，這會不會不太好，太高調(diào)了。煊和笑著跟我說，十分相配，就當(dāng)是坐著玩了。說罷就攜了我的手，一起上了車。一路順?biāo)?，景致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南天門那里也聚了不少神仙，向煊和與我道喜。龍二、田昌來了，我還看到了北極神君，天機(jī)興奮地問個不停，如果不是煊和要帶我去見天帝天后，我懷疑天機(jī)就要把留在南天門。我感覺很多東西都有所變化，但也說不清楚是什么改變了。
過了幾天，我去看望月老。月老殿的仙娥們看到我很是熱情，有的道賀，有的問個不停，希望我傳授她們幾招，提升一下辦事能力，簡直就像天機(jī)附體。
月老也向我道喜，她居然對我跟煊和的過往產(chǎn)生了興趣。她向我求證跟煊和結(jié)識的過程，跟我說，煊和這兩百年來改變不小，也是差不多那個時間，煊和認(rèn)識了我。但我實在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也說不上來什么。月老只得說，這可能就是你們兩個之間的緣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如果我聽到什么閑言，不必在意。我聽得迷迷糊糊，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后來才知道月老的深意。
過了幾天，我去龍二那里，龍二對我一如既往，映月公主恰好也來九重天看望龍二，雖然是滿面笑容，但我從她的話語中感到一絲不舒服的意味。后來我偶爾聽到幾個仙娥的私下議論，才知道我還是卷入了是非之中。煊和與我的親事，不止于我跟他之間。我們不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活在他人的世界里。出身、才德、相貌，九重天比我優(yōu)秀的仙子不知有多少，煊和偏偏又都是首等，怎么看我們兩個都不想配。我想，縱然我們是真心的，兩相情愿，在一些人看來，都是烏鴉配鳳凰吧。
煊和注意到我的悶悶不樂，陪我說話，帶我蕩秋千。他跟我說，不管有什么心是否可以告訴他。我眨眨眼，問他：“煊和，是不是我配不上你？”他笑了，用他的雙手拉住我的雙手，說：“想什么呢？怎么會?！?p> “我出身不高，比不上桃夭，相貌才名更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灼華仙子，喜歡吃吃喝喝喝，還有點(diǎn)懶，你喜歡我什么呢？”我問出來，松了一口氣，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長時間。煊和笑著說：“你還記得，我們在人間初遇的時候，我離開又返回你身邊嗎？”我想起那時候的煊和，不由得笑了笑，點(diǎn)點(diǎn)頭。
他告訴我，之所以離開又返回，回不了九重天只是其一，另一方面是因為在我身邊讓他感到舒服愜意。雖然那時不喜歡我吃吃喝喝，但人間的游歷，讓他感到錯的是他，不是我。
我說：“我記得，你那時還罵我沉溺物欲，不思修行。甚至你還把弱柳小姐扔到豬圈?！?p> 他摸了摸鼻子，尷尬地笑了一下，說：“沉溺物欲當(dāng)然不好，大信國是個什么樣子，你沒忘吧？”我點(diǎn)點(diǎn)頭。他接著說：“不過后來，新月，周兩國對我的啟發(fā)也很大，我仔細(xì)想了想，感覺人之欲有利有弊，其害在私、在貪嗔癡，而不是在欲?！蔽艺f：“是啊，新月國的人只是表面上裝作無欲，周國更奇怪，假裝看不見，就以為不存在?！?p> 他說：“在那次游歷之前，我本來認(rèn)為眾仙修行應(yīng)該古樸寡欲，但仙人也難免有欲，如你愛吃雞腿，天機(jī)喜歡打聽，月老愛看戲文。生靈修行為求長生，仙人的生之欲，更比凡人強(qiáng)烈。仙人之欲也是有利有弊，其害與凡人之欲一樣同樣在私、在貪嗔癡。”我覺得他說得很玄奧，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我還是笑嘻嘻稱贊他英明。
他無奈地敲了一下我的頭，還問我如果他沒有改變，我還會不會喜歡他。我跟他說：“我覺得還是雞腿比較重要。”他假裝惱怒不理我。
我沉默了一會，還是跟他說：“我感覺九重天上，很多人看我們就是烏鴉配鳳凰?！?p> 他笑了說：“我是那只烏鴉嗎？我喜歡你，你喜歡我，父帝認(rèn)可，母后不反對足矣。”我心中的煩惱才有所解開，后來則沒有時間去想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