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慢慢偏移,風從林間輕輕溢出,帶來陣陣花香,青山有鳥鳴。直到黃鸝喚我,我才從靜坐中醒來,神清氣爽,就是雙腿有點發(fā)酸。我起身開門,發(fā)現(xiàn)晨光正好,已經(jīng)過了一夜。
黃鸝臉色有些憔悴,頭發(fā)有些散亂,衣服也不如前日整潔,風塵仆仆的?!胞Z鸝,你的速度真快,兩天就一個來回?!蔽曳Q贊道?!跋葋韷夭?!”她邊說邊朝椅子走,“這兩天我都沒有停歇,累壞了。”
“你辛苦了,先坐,我這就去。”我一邊說,一邊忙倒了一壺茶給黃鸝送過來,并取來前日買的幾樣糕點,林間尋得的幾棵野果。她先喝了一杯茶,又狼吞虎咽似的吃糕點,怕她噎著了,我趕緊又給她倒了一杯,她立馬又喝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拿眼瞪我,手上嘴上卻不停歇。
我去給她打水,讓她洗臉。她毫不客氣,起身去洗臉,整理頭發(fā),衣服。趁這時間,我又新倒了一壺茶,取了幾個果子。她洗過臉,明顯放松了下來,慢踱而回,又拿了一個果子啃了起來。我笑嘻嘻地看著她。
她吃完果子,直起身來,一揮手,桌子上便出現(xiàn)一疊書冊。“鸝鸝,你這取物的法術真是越來越成熟了!”我稱贊她,“這是何書?”
“我在人間給你尋的話本子,上面都是記載怎么報恩的,有人報恩人的,有人報恩仙的,也有仙報恩人的,仙報恩仙的也不缺,很是齊全,我們一定可以找到解決辦法?!彼d高采烈地說,仿佛比我還要高興?!胞Z鸝,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是激動,傾身握住黃鸝的手。
“現(xiàn)在就一本一本看?”她問。我答:“今日事今日畢?!彪S后,我們兩個就開始翻看這些話本子,邊翻邊說。
“哈哈,這個臥冰求鯉的真是笑死我了,繼母想吃魚,就脫衣睡在冰上,想把冰暖化,真是腦子不正常,難不成不會去買魚,就是把冰敲個洞,也比暖冰來得簡單容易。”我搖搖頭,把這本放下,拿起另一本,黃鸝也被我的點評逗得大笑起來。
“刺客列傳,士為知己者死,打打殺殺的太難看,雨師也活得好好的,再說能殺了雨師的,殺我還不是小菜一碟?!蔽艺f罷,也放下這本。
“我這有一個很應景的,絳珠仙草受神瑛侍者雨露灌溉之恩,在神瑛侍者下凡時,也跟著下凡,用一生淚水還他?!秉S鸝抬頭說道?!坝靡簧鷾I水,必要經(jīng)??蘅尢涮?,煩都煩死人,你確定她真的是去報恩,而不是去折磨神瑛侍者的?”我反問道。
“這也真不適合你,要不咱們用雞腿?”黃鸝打趣我?!拔掖蚵犨^了,雨師為人很是寡淡,除了布雨,就是全心修行,甚至幾百年都不食五谷,更不說雞腿?!蔽乙贿叿瓡贿呎f。
忽然靈光一閃,我又翻開前頁,細細看了幾遍,“你看看這個如何?”我把手中的書遞給黃鸝。黃鸝翻開那一頁,喃喃道:“狐貍精自薦白面書生枕畔。”她仿佛被雷劈了,猛然抬頭看我,“你……你……你不會是也想要自薦枕畔?”說話都不利索了,說完還反復在我的臉上,身上打量。
“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覺得自薦這兩個字可以細細琢磨?!薄澳阆胱运]什么?”黃鸝顯得還是不放心,“不是我想打擊你?!彼旨恿艘痪?。她看我?guī)籽?,又打量自己,仿佛在做比較。
我有些氣悶,跟黃鸝比起來,我的身材干瘦,頭發(fā)也不怎么好,有些枯黃,臉蛋雖說還算清秀,但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暗道一聲:看來雞腿吃得還不夠啊。我給自己打氣,眼前浮現(xiàn)出自己渡過地劫之后變得人見人愛的樣子。正想得開心,黃鸝把我從白日夢里喚醒。
我咂咂嘴,有點遺憾,說,“我的條件我知道,我打算自薦侍女,掃地,奉茶,鋪紙,研墨都可以,至少我泡的茶還是不錯的?!?p> 黃鸝點頭,對我的意見表示認可,又問:“你打算如何自薦?”我告訴她,“等他下次來布雨的時候,我曾跟說過話,告訴過他我的名字,他有時看到我,還會點頭打招呼呢。”我顯得信心十足。
黃鸝也很是高興,“此事可成”,她說得斬釘截鐵。解決了心頭的煩惱,我很是高興,生出幾分飲酒的興致。我讓鸝鸝住下來,好好陪陪我。黃鸝欣然同意,也想看我把事情徹底解決。
隨后的日子里,我們一起采藥,一起逛街,一起修煉,把玩我收藏的泥人還有其他小玩意,安心等待下雨的日子到來。
過了幾日,天上的云團成一團一團的,好像鋪滿了紫米糕。
“總算要下雨了!”我長長出了一口氣,期待的事終于來了,內(nèi)心卻有點不安,不由握住黃鸝的手。
“不要著急,時間還早。”黃鸝拍了拍我的手安慰我,“你先去洗漱打扮一下?!?p> 我洗過臉,抿了抿頭發(fā),尋了一根自認最為雅致的簪子插在頭上,照照銅鏡,忽略掉有點發(fā)黃的膚色,我自認還是不錯的。黃鸝皺著眉頭,從我那不是灰白的,就是灰藍的衣裳中,挑了一件最為中意的,細細給我穿上。
我頗為自得地轉(zhuǎn)了兩個圈,問黃鸝;“怎么樣?”黃鸝又皺了一下眉:“我總感覺少了點什么。”她繞著我轉(zhuǎn)了兩圈,“想起來了,不夠喜慶,幸好我?guī)в须僦??!?p> 胭脂水粉我這種東西,聽說在凡間很受歡迎,昆侖鏡中很少,鮮有精靈使用,我是從來都不用的,我信奉的一直是,清水出茶樹,天然去雕飾。不過,黃鸝既然說了,我也認為今天是一個大日子,就由著她給我涂抹。“是不是喜慶了很多?”她喜滋滋地問??粗橆a上的兩團胭紅,我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只是附和黃鸝;“果然喜慶不少”。
然后,我跟黃鸝拿了傘來向附近的最高的大羅嶺走去,路上靜悄悄的,除了我們的聲音,蟲鳴鳥啼皆不聞,但我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后面跟著。詢問鸝鸝,她說是我心太慌。
山頂沒有什么避雨的好地方,我和黃鸝在一棵杏花樹下站定,樹下已經(jīng)飄落了一地的花瓣。在這里,可以隱約看到山下的那個湖,水霧繚繞,波瀾不興。我跟黃鸝抱怨:“此景甚好,唯一的美中不足的是這是一株桃花,不是一株桃花?!丙Z鸝問我這有什么不一樣。我說:“杏不如桃甘甜多汁,也不如桃花雅致熱鬧?!彼靶ξ业溃骸罢煜胫浴_@有我陪著你,你還覺得不夠熱鬧?”
風徐徐吹來,擾動周圍的云霧,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鸝鸝取出傘,撐了起來。黃鸝說:“昆侖境真是個好地方,從來都是斜風細雨,沒有狂風暴雨,更也不會飛沙走石,昏天暗地?!?p> 此情此景,我覺得應該念詩感懷一下,“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真真好!”自認這是一個好兆頭,不由微笑起來。
黃鸝說:“飄飄,我們有兩個人呢!”我臉色一熱,強辯:“關鍵是意境,意境合適更重要。你看那燕子也有形單影只的,如果說落花人雙立,微雨燕獨飛,你不覺得怪怪的。”黃鸝爭辯不過我,只得作罷。
陣雨初歇,雨勢已弱,一朵明顯與眾不同的云彩飛了過來,雨師來了。
“雨師,雨師,雨師……”我不顧毛毛細雨,開始朝他大喊,黃鸝也在旁邊幫我喊。
“兩位仙子,喊住本神,所謂何事?”雨師停下云頭,含笑問道。
我跟黃鸝雖還未入仙籍,但被人,特別是一位神仙,稱呼為“仙子”還是感覺面上有光。于是,我蛇隨棍上,趁勢說道:“小仙只為報雨師之恩?!?p> “初次相逢,本神對仙子有何恩?是不是弄錯了?”雨師顯得有些困惑。“雨師,是我??!你不記得了?”我覺得雨師沒有記住我,讓我在黃鸝面前失了面子,趕緊說道。
“啊,原來是碧螺仙子。恕本神眼拙?!彼唪鲆恍Α1搪菹勺?,我差點吐出一口老血,頓時高喊:“我是青飄啊,你不記得了?”
雨師面上一紅,“本神委實沒有認出來,也不記得有何恩于仙子。”雨師認不出來我,讓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旁邊黃鸝很是替我著急,高聲說道:“青飄本是昆侖仙境的一棵茶樹,萬年來承蒙雨師雨露灌溉,才能有幸長大,化形成人,雨師忘記了嗎?”
“不知這位仙子名諱”雨師的聲音依舊平和。“我叫黃鸝?!?p> 雨師頷首,說道:“黃鸝仙子所言大謬,本神降雨,只不過身在雨師之位,承天帝之旨,在其位,謀其事罷了。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不管是花草樹木,還是鳥魚蟲獸,在本神眼里都無區(qū)別,一視同仁。本神對青飄仙子委實沒有什么特別恩情?!?p> 我暗暗不爽,懷疑雨師是不是暗罵我與草狗無疑?不過為了盡快了結(jié)前事,我還是說:“可是沒有雨師灌溉,我很可能不能平安長大,更不說化形。我愿自薦枕席,不不不,我愿給雨師端茶倒水,以報雨師之恩。”我一著急,居然說錯了話,感到臉上陣陣發(fā)熱,不由用手抹了一把臉。
雨師好像沒有聽到一樣,說“雨就在那里,下與不下,無恩無仇。就像路就在那里,你走與不走,與路無關。仙子認為是灌溉之恩,也會有人認為是仇,這并無半點區(qū)別,都只是心中起了分別心罷了?!?p> 聽了雨師這句很有深意的話,我和黃鸝不由沉默起來?!叭魺o其他事,本神告辭了?!闭f罷,駕云疾馳而去,像是逃跑一樣。
我和黃鸝互望了一眼,黃鸝一怔,但沒有說話。“嗤嗤嗤”,身后突然傳來壓抑的笑聲,我轉(zhuǎn)過頭去,大石旁邊不知什么時間多出一雙兔子耳朵,一看是鄰居兔子精迷離。不知她何時現(xiàn)出原形,躲著偷聽。
她抬頭看向我,笑的更是歡快了:“飄飄,你膽子真大,居然自薦枕席,我看不輸牡丹仙子?!?p> 我氣急敗壞地喊:“你胡說什么?哪有?”迷離自顧自地說:“不過表白被拒也不用哭得這么傷心,看,血都哭出來了?!闭f完,她轉(zhuǎn)身就跑,邊跑邊喊:“青飄向雨師表白被拒了!青飄向雨師自薦枕席被拒了!”
兔子精的速度極快,我看追不上她,也只得由她去喊。
“飄飄,你擦擦臉吧,胭脂都花了?!秉S鸝說道。我用手一擦,手上紅彤彤一片,更加郁悶了。我不理黃鸝,一個人向山下走去,邊走邊用手帕擦臉?!帮h飄,等等我。”她在后面叫。
路上,我邊走邊想,突然覺得也沒什么。我之前的郁悶是因為報恩無門,現(xiàn)在卻是無恩可報,自然也不用再郁悶。于是,我問黃鸝,“現(xiàn)在不用報恩了,我是不是應該開心?”
她立馬說道:“飄飄,你這么想就對了?!闭f罷,就提議去采蘑菇。雨后的蘑菇肥大鮮美,我欣然同意。直到幾天后,我才知道,我想得太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