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視頻之后,楊錚便默默的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
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習慣性這樣。
深深吸了一口煙,開始用手機訂票。
目前回老家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坐高鐵。
很快的,他就購買到了一張到【通寧市北站】的高鐵二等座,半夜十二點十五分發(fā)車。
又看了看時間,現(xiàn)在才剛剛九點多一點。
從下華村這里打車到臨江市高鐵南站,差不多要兩個小時,剛好來得及。
臨江南站到通寧北站,一千多公里,總共需要五個半小時,大概是明天早上六點鐘到通寧,然后通寧北站到他的老家【瓊山鎮(zhèn)】,又要兩個多小時。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明天上午九點鐘的樣子,可以到家。
“時候不早了,收拾東西回家!”
將手中未抽完的半截煙扔掉,然后楊錚便回屋收拾行禮。
夏天回家,其實沒什么東西可帶,就兩套夏季的換洗衣服,還有一些證件之類的小東西。
一個黑色的背包,基本上全部東西都可以帶齊。
裝好東西之后,他又用打車軟件,叫了一輛出租車過來,這樣會方便很多,而且也很快。
自己跑到村口外面坐公交車,又要等,又要轉(zhuǎn)車,很麻煩的。
時間上怕來不及。
出租車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十五分鐘來接門口接他。
趁著還有一些時間,楊錚去臥室內(nèi),拆開剛買不久的一包火腿腸,剪開了幾根,直接扔到了雨棚之內(nèi)。
剩下的那些火腿腸,全部都放在了雨棚的角落里面。
黑色流浪狗趴在窩內(nèi),愣愣的看了他好半天,最后終于開始緩緩的搖起了尾巴。
感覺這只狗,要開始慢慢的接受他了。
楊錚盯著它,自言自語的道:“我回家?guī)滋?,你沒事的話,不要到處亂跑,記得替我看好家?!?p> 黑狗的耳朵高高豎起,眼神明亮的看著他,也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
在院子里面坐了片刻,手機突然響了。
是叫的出租車到了。
楊錚立即提起背包,鎖上大門和院門,大步流星朝著不遠處的出租車走去。
就在他剛剛在車內(nèi)坐好,透過搖下來的車窗,清楚的看見,那只黑色的流浪狗,不知道什么時候爬起來了。
它站在鐵柵欄大門之內(nèi),微微抬起頭,愣愣的看著他。
“回去!晚上別亂跑!”
楊錚沖它揮了下手,然后師傅便開車離開了。
一直等到出租車徹底的消失不見,黑色流浪狗才慢慢的跑回了自己的窩內(nèi)。
黃色的出租車,在寬闊平坦的柏油路上疾馳,最終匯入了霓虹閃耀的車流之內(nèi)。
楊錚坐在車內(nèi),沉默無聲。
想起父親那枯瘦蠟黃的面容,他的心情就越發(fā)的沉重。
本來,按照他的計劃,準備在等個幾天再回家。
因為他也是首次吞食異果,不確定這東西到底有沒有副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也怕這東西的藥效太猛,父親那虛弱的身體,承受不住。
畢竟他剛剛經(jīng)歷過異果的洗禮,心中非常清楚,異果的藥效發(fā)作之后,是何等的痛苦。
正常人都難以忍受,何況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癌癥患者?
坐在車內(nèi),他一直在想。
回家之后,該怎么騙父親喝下這暗紅色的濃稠液體。
這玩意兒說實話,真的不好進口,也不怎么好吞咽。
還有讓他比較擔心的是,異果的功效,因人而異。
黑狗吞食異果之后,前前后后加起來,只要半個小時就恢復了正常。
而他一個健康的成年男人,一次性吞服一顆異果的果髓,足足昏迷了三個多小時,最終才達到脫胎換骨的效果,不知道父親那虛弱的體質(zhì),能不能一次性吞服這么多?
為了保險起見,要不要給他減輕分量?
一顆異果分幾次喂食?
還有父親真的被治好了,我又該怎么向他解釋?
如果這事傳出去,我該怎么回應(yīng)?
突然之間,楊錚發(fā)現(xiàn)很多問題不能細想,越想事越多,就越麻煩。
“管它呢!父親的病情都已經(jīng)這樣了,每天痛的連飯都吃不下,我還管那么多?只要能夠快速的減輕他的痛苦,讓他健健康康的活著,其余的麻煩,都不是麻煩!”
想到這里,他沉重的心情,逐漸的開朗了起來。
一個半小時之后,他成功的來到了臨江市南站。
取票、檢票,再通過安檢。
楊錚就進入了候車室。
在里面等了不到一個小時,候車室之內(nèi),就傳來一陣提醒旅客即將上車的廣播。
楊錚拿起背包,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檢票閘口,朝著指定的站臺奔去。
半夜十二點十五分,【臨江南站】---【通寧北站】的高鐵,在一陣沉悶的轟響之中,正式出發(fā)。
………………
第二天上午,九點十六分。
瓊山鎮(zhèn),桂花河村。
楊錚站在村口的馬路邊上,背靠沿岸栽滿桂花樹的清澈小河,抬頭望著馬路對面一棟外墻貼著嶄新瓷磚的三層洋房,眼神變得不再平靜。
終于到家了!
深深呼吸了幾下,楊錚提著背包,步伐有些凌亂的朝著自家大門走去。
大門是半開著的,母親此刻應(yīng)該在廚房給自己煮早餐,因為剛剛在來瓊山的車上時,就已經(jīng)接到她打來的好幾個電話。
房屋左側(cè)的一片菜地上,最深處的樹蔭下面,用竹籬笆簡單的圍了一個雞圈,里面一群毛色亮麗的土雞,正在啄食地面上的菜葉。
楊錚走進剛剛才裝修不到一年的新房里面,到處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里面非常的干凈整潔,就和剛搬進來的時候一樣。
看來平日里母親在家,沒少打掃整理。
將手中的背包,放在客廳的木質(zhì)沙發(fā)上,正準備去后廚跟母親打個照面。
“回來了!”
楊錚剛以抬頭,就看見母親徐秀琴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從后院廚房那邊走了出來。
“剛剛跟你打完電話,你就到家了,面條剛剛煮好,趕緊吃?!?p> “好,媽你先放在桌上?!?p> 楊錚笑了笑,道:“我去看看爸?!?p> 徐秀琴用圍裙擦了下手上的油漬,道:“你爸聽說你要回來,高興的很,昨晚半夜都催我去雞籠抓雞準備好,說是等你回來,蒸給你吃?!?p> 聽聞此言,楊錚心中一暖,急忙道:“總共就那么幾只雞,殺了怪可惜,留著給爸燉湯多好,現(xiàn)在又不比以前,哪里會欠吃欠喝啊?!?p> 母子兩人閑聊著,一起朝著客廳左側(cè)的臥室走去。
隔著大老遠的距離,就聽見父親楊百松在床上翻身的響動。
徐秀琴聽了,急忙加快了腳步,楊錚也趕緊跑了進去。
一進屋,就看見眼窩深陷,面容暗黃的父親,正咬緊牙關(guān),雙手顫抖的硬撐著想要坐起來。
“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想要翻身,想要坐起來,你喊我就行了,老是自己一個人爬起來,多難受,等下又要痛半天……”
看見父親這副模樣,母親心疼的直埋怨。
楊錚快步?jīng)_到床邊,小心翼翼的扶著已經(jīng)瘦成皮包骨的父親,將他慢慢的扶著靠在床邊。
父親干瘦的身軀,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在微微顫抖,楊錚摟住父親后背的雙手,也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爸,你這樣靠著舒服不?要不要再加個枕頭?”
楊百松緊咬牙關(guān),不停的嘶冷氣,“不用墊太高,你讓我斜躺著就可以了,我剛剛吃了止痛藥,緩一下就好了,嘶……”
癌癥骨轉(zhuǎn)移病人就是這樣,全身的骨頭仿佛被蟲啃空了一樣,根本就承受不住病人的折騰,稍微動一下,就痛的死去活來。
全靠止痛藥和止痛針減輕痛苦。
像有些癌癥,只要開刀做完手術(shù)之后,基本上和正常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不會太過影響日常生活。
但是像他父親這種情況,日夜都在痛苦的煎熬之中,別說吃喝睡覺了,就連上廁所都是非人能夠忍受的折磨。
因為止痛藥吃多了,會出現(xiàn)嚴重的便秘。
病人一般都不敢上廁所,除非是實在憋得不行了才會去,所以為了減少上廁所的次數(shù),他們一般都不敢吃喝太多,關(guān)鍵也疼的吃不下。
很多人都說,得了癌癥骨轉(zhuǎn)移的人,他們都不是病死的,而是活活餓死渴死疼死的。
母親在照顧父親,讓楊錚先去把面條吃了。
面條上面鋪了兩個荷包蛋,看起來香氣誘人,但是楊錚想到父親痛苦的模樣,哪里還有胃口。
勉強吃了幾口,他就再次來到了房內(nèi),坐在了父親的身邊。
這時候,應(yīng)該是止痛藥生效了,父親慢慢覺得沒那么痛苦了,扭曲的臉龐,也逐漸舒展了開來。
母親出門買菜了,說是他回來了,晚上要叫他舅舅二姨小姨來吃飯。
現(xiàn)在房間里面就剩下楊錚和父親,有些安靜。
兩人在一起,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沒話說。
可能是從小到大,父親總是對他很嚴厲吧,導致在楊錚的心中,父親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有威嚴的人。
平常的時候,兩人之間,除了有事說事,很少閑聊,也聊不到一塊去。
父親是一個非常勤快而且又特別吃苦的人,他為人正直,特別重情義,因此,他舅舅、二姨、小姨這些親戚,都非常的敬重父親。
楊錚坐在床邊,就這么靜靜的陪著床上的父親,什么都沒有說,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父親也是一樣,表情平靜的斜趟著,緩緩的喘息。
兩人就這么一言不發(fā)沉寂了好久。
突然,父親轉(zhuǎn)頭看著他,輕輕的叫了聲,“小錚!”
“啊……”
楊錚抬頭看著父親。
這時候,父親又沉默了片刻,突然對他說道:“小錚,對不起??!”
楊錚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心中一顫,“爸,你……你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就覺得挺對不起你的。”
父親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愧疚,又沉默了好一陣子,他緩緩說道:“從小到大,我都對你很嚴厲,經(jīng)常打你罵你,其實我很清楚,你和其它孩子比起來,要懂事的多?!?p>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從小到大,我好像也沒為你做過什么?小時候,你讓我給你買玩具,我沒有買,你讓我給你雪糕,我也沒有買,你讓我給你買故事書,我也沒有買……仔細想想,作為你的爸爸,我挺差勁的。”
說到這里,父親眼角開始濕潤,微微頓了一下,又喃喃說道:“我記得有一次收工的早,我順路經(jīng)過你的學校,剛好碰到你放學。
那時候你讀四年級好像,剛從學校旁邊的小賣部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根剛買的冰棍,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就輕輕的喊了你一句,結(jié)果你嚇得當場就把剛買的冰棍,偷偷的扔在了旁邊的電線桿下面。
你并沒做錯什么,但當時看著我的眼神,顯得特別的緊張,仿佛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大錯。我當時嘴上雖然沒有說什么,但是我心里特別的內(nèi)疚,我從沒有想過,你會那么怕我。那一刻,我真的覺得特別對不起你!
這件事雖然過去了很多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但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你是一個懂事孝順的好兒子,而我卻不是一個好父親。”
靜靜的聽他說完,楊錚低垂著頭,聲音有些沙啞的道:“好好地,說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