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春繼續(xù)說道：“巷子街派出所聯系我們的時候就說咯，家屬陳水根他精神狀態(tài)欠佳。我到派出所之后，民警陸圻跟我說，‘陳水根第一次來所里報他兒子跟兒媳婦失聯的時候，整個人就顯得極度焦慮，一般人是會擔心，但是陳水根他不一樣，一看就覺得這個人很虛弱，嘴唇發(fā)白，天不熱但是肉眼可見地在出汗，填寫個人信息的時候手抖。所以巷子街派出所才會讓我們這邊直接派個人過來對接，確保能把情況說清楚，不出錯。同時他們派出所里跟漢巷新園社區(qū)的工作人員了解了這個老人的情況，社區(qū)說原本老人愛出來溜達，鄰里關系和睦，總夸他家里孩子孝順，但是一年多前老伴夜間突然喘不過氣去世后，他出門就少了很多，難得遇到也沒以前爽朗了?！袝r候老天真的很艸蛋，什么難事都讓一個人攤上，活路都給絕咯?！?p>　　張懷抽口煙，問道：“那天陳水根親家在所里鬧了些什么？他為什么突然情緒那么激動?。俊?p>　　胡海春回答道：“都是錢鬧得咯，又是個離婚重組的家庭。那個李祥英倒是坐在一邊也沒說幾句，遇難者弟弟蘇秋峰張口就是十幾萬，那可是22年前。我印象里保險賠付應該只有小幾萬，根本沒法談，他就一直重復最后一面沒見到，一個多月了才確定身份，未經他們同意就火化，要求政府做額外賠償。跟他解釋說這些都按照有關規(guī)定處理的，他也不聽，后頭都開始污蔑咯，反正就是要錢。陳水根可能覺得蘇秋峰在賣他兒子兒媳婦的命吧，上去就是一巴掌，結果腦梗沒救回來。我私底下聽巷子街派出所的人在說，蘇如云的爸爸不僅來都沒來，電話也沒打來過一個，本身不是親生的，估計還重男輕女，對這個拖油瓶女兒沒感情吧?！?p>　　張懷罵了兩句，抽口煙問道：“案卷里怎么沒寫這些？”

　　胡海春回道：“跟事故沒啥關系，也沒有去查證，只是漢市所里的民警私下跟我說的?！?p>　　張懷半晌無語，滅了煙說道：“唉…如果那個時候有早點確定身份，他沒有一個人在家里焦慮那么多天，可能還有得救…”

　　胡海春整個人一震，重新點了一根煙，深深地抽了一口，說道：“是的啊，如果能早一點找到，足夠快地理順各方面的話，可能結局就可以安心接受了……或者多給點時間緩沖…可惜啊…沒有如果?！焙４簱u搖頭，又嘆了口氣說道：“車子雖然沒有因為起火引發(fā)爆炸，但是車上的行李燒毀確實嚴重，乘客登記簿記得不清不楚。能找到一些身份信息的遇難者身份確定了之后，剩下的三個人也一直沒什么線索。后來還是看到戒指比較相似，確實也是奔著夫妻去找的，但是向酒店、賓館發(fā)去的協查令反饋回來的身份信息確認之后又都不是?！?p>　　張懷看到胡海春極少出現的情緒彌漫，拍了拍胡海春的肩膀說道：“春叔辛苦?！?p>　　胡海春看了一眼張懷說道：“還有更讓人惡心的事情。陳水根去世之后，巷子街派出所的人就說，這下遇難者如云的弟弟要鬧翻天了。可是后來一直沒到所里來鬧事索要賠償。你猜是為啥子？”

　　張懷愣神間，胡海春接著說道：“他們一家人著急爭遺產去了。按照遺產繼承順序，遇難者陳川和如云的遺產，按法律如云的父母是在第一順位的。陳水根的他們也在爭?！?p>　　張懷接話問道：“這家人，人情這么冷漠的嗎？”

　　胡海春點了點頭，說道：“何止是冷漠。后來我聽巷子街派出所的人說，那家人風評很差，不是什么好人，說如云早前就幾乎跟娘家斷絕了關系，沒什么來往。但是最后遺產繼承李祥英及其丈夫蘇國成還是占了不少份額?！?p>　　張懷一陣鄙夷感涌上心頭，又點了根煙狠吸一口，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道：“有時候正兒八經地依法依規(guī)真的反而讓人覺得違背了法規(guī)本意。人啊，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胡海春表示同意，說道：“是啊。社會面整體共同承擔人性惡的所有代價跟成本，沒法子哦?！?p>　　“春叔總結得精辟，受教了。”張懷向胡海春拱手說道。

　　胡海春擺了擺手，說道：“當警察這么多年，就這么一點點感悟。小伙子你加油，爭取讓公安的工作更合理一點，那就功德無量咯。”

　　張懷搖頭說道：“我哪里配，沒這個本事?！?p>　　胡海春捶了下張懷胸口，說道：“誒，你可是年輕人，要有沖勁。我們這些老革命都沒你這么泄氣。朝氣呢朝氣，嗯？”

　　張懷怏怏一笑，說道：“我這個人太笨，往往看到一反不出三來。問題倒是看到不少，也從來想不出來什么法子，沒有這個命?！?p>　　胡海春拍了拍張懷肩膀，說道：“在隊伍內是這樣的，你還需要時間多看看，沉底才好發(fā)現問題，你以后提拔了，可就沒得這樣的視角咯。別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命是自己爭取的。莫搞得跟村里老頭老太一樣都迷信咯。”

　　張懷沒有反對，主動岔開話題說道：“我感覺榮蘇村村民還好啊，沒感覺到什么特殊的傳統啊?！?p>　　胡海春回答道：“你是很少接觸年紀大的那些村民，特別是原來河谷村的老村民。老早省際公路遷墳的時候當時大部分村民都不愿意，給錢也不愿意，就是因為風水哦。后頭章家老爺子之所以能推得動，就是因為他帶頭把章家的祖墳都遷去了公墓，放出話說接下來幾年天干輪轉，浮山地處啥子與天干相沖，艮兌換位，主損，易見血光之災。村民平日里確實也信老爺子，政府給的補貼錢也不少，慢慢地就都同意了。過了一兩年，才修好的省際公路就出這么大個事故，村里都在傳老爺子真神，提前知道祖墳風水差咯，村里人都沒事，避過一災。所以河谷村在我們鎮(zhèn)上明顯就是迷信得多，家里重要的事情比如娃兒高考啥的，像我這個年紀或者比我大的人都是村里、鎮(zhèn)里、縣里三級燒香的，特別是屋子里頭的擺放也講風水，你以后如果要去可別亂動東西，會被老一輩的罵的。”

　　張懷定定地看著胡海春問道：“真的假的，有這么神？現在去燒香拜佛還來得及嗎？”

　　胡海春笑道：“你看我出任務去燒香不？我家里也從不看風水，叔明他們三兄弟除了傳統日子去燒香，也不會特地去廟里的咯?！?p>　　張懷好奇問道：“那章老爺子這個算命先生的話哪里傳出來的？”

　　胡海春熄了煙，搖搖頭說：“不知道，反正叔明他說家里是沒有那種風水堪輿書的。就是個巧合吧?！?p>　　張懷也把抽完的煙蒂熄滅了扔進垃圾桶，說道：“話說事故里那個一直沒救回來也沒確定身份的孕婦好奇怪，一個有身孕的竟然沒能找到家屬?！?p>　　胡海春看向遠處嘆口氣說道：“是啊，縣里領導也過問過，但是始終沒消息?！?p>　　“唉…如果這個孕婦沒有坐這個車，她孩子倒是剛好跟天賜一樣大，大學馬上就要畢業(yè)了?！睆垜寻櫰鹈碱^，突然想起鐘健說的老俞找章叔明兜底，又想起天賜早產且親生父母不明，猛地看向胡海春，說道：“洛縣一對夫妻領養(yǎng)了…天賜？！天賜不會就是這個孕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