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紛擾
三日后的早晨,貴族們依照邀約先后前往萊特宮府邸。八點時分,夜昂坐在房間的落地窗前,凝視著墻外陸續(xù)的來人。
昨日他已在卡洛伊斯口中得知,今天受邀于見面會的新貴族共有兩人。據(jù)守東境沿岸的索菲希勒伯爵之女莉可,因為行程太過遙遠且身為伯爵獨女,便由伯爵親自陪同前來,大約十點才能到達。
另一個就是克利多茨子爵的次子維亞,那時就已在科鼎城待命了。除這兩人外,還有父親特別邀請的現(xiàn)今的菲斯特洛侯爵斯溫,他的府邸位于特萊依山脈上,離王城不到一百公里,是各方貴族通往王城的必經(jīng)之地。而他名下的領地,特萊依山下的城鎮(zhèn)德蘭卡,在賽卡首相就職一年后迅速被軍隊奪取。媒體對外稱是國王的外甥皮拉王子到德蘭卡玩耍時在一個咖啡廳里被炸身亡,國王大怒,并立刻命賽卡出兵攻打德蘭卡。
戰(zhàn)爭不過一周,德蘭卡便被賽卡全城攻下,后由國王轉(zhuǎn)交首相管理,就此淪為了專被支配搜刮的附屬地。這次事件成為了貴族黨人心中的一根刺??ㄎ骼麃喫挂皇细潜灰估暈楸仨氱P除的敵人。夜昂雖有自己的判斷和謀劃,但在這件事上,他跟父親的態(tài)度是一致的。
遲早要找他們算賬。
但讓夜昂始終想不通的是,為什么明明身負軍隊與王室層層壓力的賽卡可以在短短一年的時間里掌握貴族圈的信息并從中擊破,是如何制定計劃的?還有皮拉表哥一定不會毫無緣由出現(xiàn)在德蘭卡,又是誰誘他去的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好久,直到卡洛伊斯無意中說起克利多茨子爵的長子在四年前被首相以試學的名義招去了王城,這才有了懷疑的目標。想來皮拉遇害那時才剛滿十三歲,正與當年的維恩同齡。
這難道是巧合嗎?
他必須調(diào)查清楚。
所以當在盛世看見維亞的時候,他才會如此不留情面。雖然不能確認他的身份,但看他一頭紅發(fā),也猜出了七八分。此刻他正從宮中的花園走進來,由侍從帶著走在長長的過道上,眼神不時看看周圍種的密密麻麻說不上名字的花朵,偶爾對著被聘請的園藝師修剪的作品顯現(xiàn)出驚嘆的表情。門口那絢麗華貴的噴泉在太陽的照耀下呈現(xiàn)出寶石般的流彩,這讓人為之駐足的美麗,他反而不在意。
夜昂嘴角勾起一絲莫名的笑意,從窗前的皮椅中站起身來。
“走吧。”他對卡洛伊斯一揚手?!叭!?p> 樓梯口處鋪著紅色的地毯,上面繡著數(shù)不清的飛鳥魚蟲,色彩紛呈栩栩如生,一看就價值不菲。
夜昂身穿紫色燕尾禮服,領口處白色的領結(jié)上鑲嵌著一顆淡紫色的寶石,與之前戴面具時顯現(xiàn)的瞳色一致。他走下金邊雕飾的臺階,寶藍的眼眸透著清冷的涼意,直視前方。夜利看著兒子從樓上走下來,拉住了身邊男孩的手。站在公爵面前行禮的維亞朝他的目光望去,瞬間僵直了身子。
“父尊?!币拱壕彶阶呱锨埃址判厍跋蚋赣H行禮。而后抬起頭,直視維亞。“這位是?”
“維亞.克利多茨。一個有趣的男孩?!币估牧伺木S亞的肩膀,對夜昂笑道?!跋氡啬銈儠蔀楹门笥训??!?p> “是嗎?”夜昂盯著維亞的眼睛。那眼神充滿戒備和敵意,同那天簡直如出一轍,夜昂眼中浮現(xiàn)審視的光芒,一瞬即逝。而后微微一笑。
“我聽說有種機緣叫做,不打不相識?!币拱簭阶宰礁赣H對面的沙發(fā)上,手搭著身旁皮質(zhì)的扶手?!澳阏f是嗎?好朋友。”
正如他所想,維亞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身形微微的顫抖。
“是的?!本S亞生硬的回答?!安贿^可能不會太愉快?!?p> “那要看是在什么場合下。”夜昂對他的反擊感到快意,嘴角笑容更深。“比如說現(xiàn)在的場合,就很適合?!?p> “所以?!本S亞的眼神快要冒出火來?!澳窍朐谶@與我大打出手嗎?”
“當然不是?!币拱簱u搖頭,目光轉(zhuǎn)向左門的庭院。除正門外,萊特宮的各個方位都有一扇門,分別對應著劍術場,操場和射擊場,除卻其中一個場地有露天的跑道,其余兩個均在室內(nèi)。他每天就在那跑道上進行晨跑?!白匀挥泻线m的場地。”
“就看你愿不愿意了?!?p> “我可以說不愿意嗎?”怎么看都不像商量的語氣,維亞不禁冷笑幾聲,跟夜昂四目相對。夜昂挑了挑眉,眼中劃過一絲趣味,輕輕攤出一只手。“那太可惜了。”
“平日里,當我在跑道上奔跑,在射擊場里打靶時,陪伴我的就只有計時的秒表和數(shù)靶的機器而已?!?p> 夜昂隨即低下頭,垂下眼瞼輕嘆道。“實在沒意思。”
敢情他是真的想和自己過招啊。維亞見他失落的樣子愣住了,臉上戒備的神色不由得有些變化,眼神細細的打量著他,雖然與自己差不多年紀,但對比自己渾圓的杏眼,他的眼型更為狹長,呈現(xiàn)幾道尖利的棱角,眼尾微微向上翹起,伴著細長的睫毛勾勒出蝴蝶羽翼的形狀,雙眉似兩把利刃,細長如柳葉一般被銀灰的劉海遮擋著,若隱若現(xiàn),鼻尖高挺呈現(xiàn)完美的梯度,雙唇輕薄透著淡淡的粉彩,卻在剛剛微笑時探出淺淺的虎牙。
不知是因為對漂亮的東西沒有抵抗力,還是因為對他突然展現(xiàn)的孤獨有所共情,維亞不禁放松了警惕,從沙發(fā)上站起身來。
“好吧?!本S亞走上前朝他伸出一只手,眼神依舊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澳蔷妥甙伞!?p> 這突如其來的反轉(zhuǎn),讓正準備從桌上拿起一杯咖啡的夜昂抬起頭來,看著伸到面前的手?!澳悴皇遣辉敢鈫??”
“我只是一時沒回過神來?!本S亞有些掛不住,臉頰不覺一紅?!爱吘箾]有誰一見面,就想著要打架的?!?p> “不過你這么說了我也能理解?!辈坏纫拱夯卦挘S亞徑直低下了頭?!拔乙彩且粯拥?。”
他語氣中的失落與黯然,脆弱的仿佛不堪一擊,饒是再有私心,夜昂也不禁感覺有些揪心。片刻后,他抬手抓住維亞的五指,收緊手掌用力握拳。“好。”
“跟我來?!痹诰S亞愣神的表情下,夜昂站起身拉著他往庭院的門口處走去,夜利坐在沙發(fā)上,目送著他們并肩的背影。眼前兩個差不多大小的身形,身高也幾乎齊平,兩只手握在一起,像是擰成了一股繩。待他們走遠時,卡洛伊斯從壁櫥那邊走過來,在夜利面前徑直坐下,拿起還沒被動過的咖啡。“有些意外啊?!?p> “我還沒有見過能被他主動牽著走的人呢?!奔幢闶菑男】粗L大,卡洛伊斯也常常難以摸透夜昂的心思,他的喜怒向來不被人左右,跟夜利仿佛是兩種性格。夜利在貴族圈是出了名的溫和友好,不驕不躁,兒子卻是個沉穩(wěn)淡漠的人,總是一副孤高冷情的模樣。卡洛伊斯?jié)M意地笑笑,飲下一口咖啡。
“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吧?!?p> “我倒不想他太過認真。”夜利看著兩個男孩逐漸消失在門后,這才轉(zhuǎn)身從座位右手邊的桌臺上拿起還剩的半杯紅酒,一飲而盡。
“他們可不能只是朋友?!?p> “當然?!笨逡了古e起手上的咖啡杯,認可地點點頭?!斑@一點,我想小昂肯定更清楚?!?p> “那邊的維恩怎么辦?”夜利將空酒杯放回桌面上,低頭凝視著卡洛伊斯?!八攀强死啻恼降睦^承人?!?p> “只是目前。如果小昂也認可他,就趁機將克利多茨翻個天吧?!笨逡了苟⒅舻难劬ΑK?,對權貴兩個敵對勢力來說,在首相身邊的維恩無疑是個巨大的誘餌。今年年僅十六歲的他,已在首相統(tǒng)領的軍隊中獲取了中將頭銜,還出席過一系列的演講與各式名流場合??逡了固执钌弦估募绨?,扭頭看向剛剛目送兩人消失的門口。
夜昂帶著維亞來到庭院里,穿過一個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前方有個帶著圓桌的亭子,建在花圃之間,再往前走便是一個大大的草坪,草坪的盡頭處,被網(wǎng)圍起的橢圓形的跑道中間還有標準式的足球網(wǎng)和籃球架。兩人走到網(wǎng)狀的門前,一個騎士走上前目光掃過站在夜昂身旁的維亞,向他們傾身鞠了一躬?!罢垎柹僦?,今日需要陪練嗎?”
夜昂徑直走入門中,冷冷回道。“不用。你退下吧?!?p> “是?!彬T士抱拳領命,又暗暗瞥了維亞一眼,轉(zhuǎn)身離去,維亞跟在夜昂身后,他站在最外側(cè)的跑道上,轉(zhuǎn)身看著自己。清晨的陽光灑在地面上呈現(xiàn)一片金黃,就連從身邊掃過的風都是熱的。
維亞不由地喘起氣來,抬手解下束縛著脖子的領帶,敞開領口放松著。見他如此隨性,夜昂沉靜的神色有了幾分改變,說不上是喜是怒?!澳憧烧媸亲屛掖箝_眼界啊?!?p> “從來沒有一個人在我的面前這么放肆大膽?!币拱阂娝墩谋砬?,唇角泛起一絲微笑,朝他往前走了幾步。
“你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