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沈放早早起來,換上了一身干凈的長袍,通過銅鏡里的人影,能看見一位清秀的儒生端立房中。
用手扶正儒冠,沈放會心一笑:“想不到我穿上古人的衣服還挺合適?!钡S即想到自己的身體本就是古人,而靈魂才是這個世界的異鄉(xiāng)人,不禁感到微微傷感。
拉開房門,來到小院中。
此地是一所大宅的后院,環(huán)境清幽舒適,乃是奉狐城中不可多得的宜居,清音也是托了不小的關(guān)系才找到的。
大宅院的主人家姓云,似乎十幾年前也是城中大姓,但后來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云氏家道中落,人丁凋零,唯剩這落宅子還在,被一位寡居的老婆婆占據(jù)著。
這位老婆婆深居簡出,家中服侍的下人也沒幾個,大宅子常年冷清,空著也是空著,后來就特地格出后院外租,不求錢財,只為給宅子添點(diǎn)人氣。
沈放出了大門,來到一條陰暗僻靜的小道,這里畢竟是云宅后門,離人跡熙攘的街道還有一段距離。
腳下踩著落葉,沈放獨(dú)自一人走在僻靜的小道上,不知覺的地下了頭,心中也在默默盤算著。
今日他要去城北的弘正書院拜會恩師,一來想問清年后的出境事宜,二來想請恩師推薦教書先生的職位,畢竟行有行規(guī),先去拜拜碼頭準(zhǔn)沒錯。
“別躲了,出來吧!”沈放收回思緒,突然停下腳步出聲道。
“嘻嘻,哥哥,大清早你準(zhǔn)備上哪去?”沈甜兩手絞在腰后,頗有些被拆穿的尷尬,悻悻地從樹后走出。
“……”沈放抬眼看了看,見到對方一副死纏爛打的模樣,就知道今天是甩不開了。
“別傻站了,我已經(jīng)在桌上給娘親留了字條,今天我順便帶你逛逛奉狐城吧?!鄙蚍耪辛苏惺郑娚蛱鸨谋奶母蟻?,也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城北的弘正書院興建于五十年前,當(dāng)時大祁國各州界間完全閉鎖,舉國上下一片死氣沉沉,就在天下人心最壓抑的時候,朝廷一紙皇榜,為讀書人開辟了晉升之階:考中秀才者便可舉家搬遷,遠(yuǎn)離妖禍之地。
弘正書院便在當(dāng)時特殊的歷史時期孕育而生,成為了幾十萬人殷殷期盼的圣地。
毫不夸張的說,皇榜頒布當(dāng)年,西南地界掀起了一股狂熱到病態(tài)的讀書潮。上至九十九,下至剛會走,每家每戶都會舉薦親屬參與。
入學(xué)當(dāng)天,各地書院被圍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摩肩擦踵,人頭密密壓壓如黑潮,幾乎將書院整個沖垮。
人一多場面便難以維系,各地頻頻發(fā)生踩踏事故,成千上萬的人死在了書院門口。也就是那一年,在沒有饑荒、疫病、兵禍的情況下,朝廷因為愚蠢造成了百姓大規(guī)模死傷,這個傷亡情況頭一次超過了妖禍帶來危害。
事情傳回洛陽后,舉國震動,朝廷為此設(shè)立了新的法令,規(guī)定入學(xué)名額不論身份貴賤,一律靠抓鬮決定。
因此沈放當(dāng)年才有了入學(xué)的機(jī)會,他曾在弘正書院寒窗苦讀八年,對于奉狐城自然比一般外人知悉得多。
一路上,沈放談?wù)撝@些舊聞,聽得沈甜心頭沉甸甸的,腳步不知覺的放慢下來。
“這就是奉狐城最著名的死門?!鄙蚍胚b指北城門,眼中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死門被堵上了?”沈甜仰望著高大的城墻,只見上方城樓破舊,雖無人修繕,但駐守著許多兵卒,隱隱透出一股冰冷的殺伐之意。
但最引人注目的,當(dāng)屬用鐵漿和巨石澆死的城門,可以說毫無縫隙,固若金湯。
“死門能夠?qū)⒁恍┤跣〉囊寡謸踉谕猓梢坏┐碎T被入侵,也就意味著巨大的危險將會來臨?!鄙蚍耪f道。
然而沈甜對此并不上心,她的目光望向遠(yuǎn)處的幾棟飛檐畫角,驚喜的說道:
“那是你們書院吧,我們還是去那邊吧,這處死門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闭f著便不愿再待在原地,鬧著要離開。
沈放點(diǎn)了點(diǎn)頭,才反應(yīng)過來哪有小姑娘對厚重的歷史遺跡感興趣啊,于是暗罵自己糊涂,心中打定下次帶對方去逛街,在他的理解中應(yīng)該沒有女人能拒絕買買買,當(dāng)然前提是他能找到一份薪酬不錯的工作。
走過石板橋,弘正書院正門在望,遠(yuǎn)遠(yuǎn)的便能見到一片青瓦白墻的古舊建筑,不少儒冠白衣的學(xué)子出現(xiàn)在視野里。
見狀,沈放手掌微顫,憶起了往日求學(xué)的艱苦歲月。正在這時,有人扯了扯他的袖袍,耳邊傳來沈甜的驚呼聲:
“前面怎么亂糟糟的啊,你們讀書人不是最講禮儀的嗎,我怎么還聽見了罵人的聲音?!?p> 看著沈甜古怪的面色,沈放心中暗笑,誰說讀書人最講禮儀,他們罵起人來最會戳人痛點(diǎn),而且還不帶重樣的,保管你見了大跌眼鏡。
如此想著,沈放望向騷亂的地方,只見五十步外的樹蔭后,似乎有人影在拉扯,圍觀的眾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聲音混亂無章,聽不清究竟在說什么。
“肯定有什么好玩的,我們趕緊過去瞧瞧。”沈甜對此躍躍欲動,狡黠一笑,便撒開慢騰騰的沈放,獨(dú)自一人趕過去湊熱鬧了。
“哎,你先等等……”
沈放抬手欲阻止,但卻撲了個空,沈甜早已小步快跑溜出去一段距離了。
“這種感覺是?”
沈放愣住了,前方混亂的人群中,隱隱傳來一股危險的氣息,讓的他眉頭微微緊皺。
不行,不能讓沈甜去冒險。沈放眼神一凜,立刻快步追上。
這時他身上的傷勢還未痊愈,肋下傳來微微的刺痛感,但現(xiàn)在沈放也不顧上這許多了,那股危險的氣息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般壓在他的心上。
此時,圍觀的人群突然發(fā)出嘩然聲,好些人連連倒退,也不知被什么東西給驚著了。
沈甜踮起腳向里面張望,卻被不少人的后背擋住,但站在外側(cè)的沈放卻清晰瞧見,場中豁然抬起一只手,高舉著尖刀沖天,血水順著手臂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