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霜予把藥膏倒在手上,等它化開一點就開始給撫川后背上的傷口上藥。指尖觸碰到撫川緊繃的身體時動作愈發(fā)輕柔。藥膏清清涼涼,緩解了傷口的疼痛,讓撫川不禁舒服地閉上眼,身體也慢慢放松下來。
突然一股熱流從后頸處涌入身體,撫川一驚就要反抗,卻發(fā)現(xiàn)手腳軟綿綿地使不上力。
麻藥......?。?p> 撫川本能地抗拒著意識渙散的感覺,頭越發(fā)沉重起來。而那股熱流開始在經(jīng)絡中緩慢游走,引起陣陣倦意。來不及去想謝霜予的目的,撫川眼前陷入黑暗,逐漸昏睡過去。
“我也是沒辦法,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為了避免再次被撫川偷襲,謝霜予問心無愧地出此下策。她見撫川的呼吸已經(jīng)變得平穩(wěn)悠長,用內(nèi)力幫撫川疏通開最后一處瘀血就收了手。又在個別處包扎一番,替他蓋好被子,熄滅殿中燭火離開。
慢慢走著她抬頭去看燈架上搖曳的燭火,謝霜予忽然覺得自己很不像自己了,可是這種感覺卻也不壞。如果有朝一日這種和善的偽裝能成為自己的真實性格,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累了吧。
想要活下去,她就必須從現(xiàn)在開始戴上面具,一刻也不能再摘下來。
暖閣逐漸陷入一片寂靜,只余泉水流動的響聲。
星斗流轉(zhuǎn),月近半空,快到午夜時熟睡的少年猛然驚醒,他翻身下床警惕地觀察周圍環(huán)境。
此時殿中一片昏暗,月光透過窗口灑在地上,映出婆娑樹影。各處都靜悄悄的,唯有自己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撫川抬步回到主殿,看見謝霜予躺在長榻上睡得很熟,身上蓋著晚時穿來的寬大外衫。他走上前,俯下身借月光去看熟睡的少女。
他實在想不通,為什么這個人會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只見那少女正安靜地側(cè)身躺著,手放在臉旁,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首飾此刻都拆了下來隨意放在地上,墨發(fā)如瀑鋪散開。長眉舒展,小臉上褪去冷淡,掛著恬靜的淡淡笑意。
一個想法出現(xiàn)在腦海。
她其實......也沒那么壞。
撫川直起身準備離開,偶然發(fā)現(xiàn)一個托盤,里面放著一套嶄新的男式黑色勁裝,和一套里衣,很明確是為他準備的。撫川走過去拿起衣服準備換上,抬手就看見手背處被認真包扎好的傷口,手腕處還打了一個精致的小結(jié)。
回過頭又看了看榻上熟睡的人,心頭涌上一股莫名而復雜的情緒。撫川想不出那是一種什么感覺,便也不再想,換好衣服離開了主殿。
他不可以和主子共處一室,這是規(guī)矩。
感受到撫川的氣息徹底消失,謝霜予睜開眼,藏在外衫下的右手松開了緊緊握著的發(fā)簪。其實在撫川俯身時她就醒了,雖然預料到對撫川這樣的彪悍內(nèi)衛(wèi)來說麻藥的效用確實不可能持續(xù)一整晚,但是他醒來的速度依舊遠快于謝霜予的估計。
難道撫川體質(zhì)特殊,對麻藥有抗性的?真神奇。
不過好在這小家伙沒有又突然發(fā)瘋,謝霜予在心中感謝了一下自己多年鍛煉出的警覺性,長舒一口氣翻過身換了個姿勢繼續(xù)睡。這一覺便安穩(wěn)地直到天亮。
翌日用過早膳,謝霜予把撫川叫進了書房。撫川一直不能和別人正常交流是謝霜予最頭疼的問題,她根本沒辦法從撫川那張冰塊臉上看出來任何喜怒哀樂。
這樣也就不好判斷他對自己的看法。
“你識字嗎?”撫川點點頭。
“會寫嗎?”還是點點頭。
“那你過來把自己的名字寫到紙上”謝霜予讓出空位把蘸好墨的毛筆遞給撫川。撫川接過,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謝霜予看得眉頭直皺。
罷了,能寫就行,好歹她能認出來。
“以后你有想說的就寫下來?!敝x霜予把紙收好,朝撫川伸出手。“沒有紙寫我手上也可以。”
然而撫川只是看著她,沒什么反應。沒表示拒絕,也沒表示接受。
“你吃早飯了嗎?”謝霜予又往前伸了伸手,示意他寫在自己手上。撫川猶豫著伸出手指,慢吞吞在謝霜予掌心寫下“沒有”兩個字。他的動作很輕,蹭得謝霜予手心有些癢。
“以后我會讓廚房準備一份你的,按時吃飯?!?p> 撫川見她還伸著手,便又在她手心里寫下一個好字。謝霜予贊賞地揉了揉撫川的頭,拿出一個用銀絲繡著花鳥紋樣的小錦囊交給撫川。
“白盒里的七天涂一次,瓷瓶里的一日一粒飯后吃,記好了。”
謝霜予一邊打手勢,一邊解釋,撫川最終點了點頭,把錦囊貼身放好。
“好了,退下吧?!?p> 謝霜予轉(zhuǎn)過身去書架上取空白奏折,她聽見輕微的咔噠一聲,便得知撫川又去了他的老地方。
撫川對房梁還真是情有獨鐘。
謝霜予在書案前坐下,開始擬起準備呈給皇帝的奏折。
算了,隨他去吧。
中午謝霜予正準備休息時,紉秋遞上來一張請?zhí)?。大致?nèi)容是兩日后穎誠侯的夫人要辦一場賞雪宴,邀請各家貴女公子一同到府上作客。
謝霜予看著帖子,垂眸思索。
新皇登基不過五個月,皇城里才恢復平靜,但這樣的情形似乎絲毫不影響朝廷中各個勢力派系間的勾心斗角。去年9月動亂之后皇城經(jīng)歷了一番大換血,不少老面孔消失但也有新面孔出現(xiàn)。
倒是個認認人的好機會。沒準未來的盟友也在其中呢?
提筆落款,謝霜予在回帖上寫明到訪時間,把回帖交給紉秋。
正當她想躺下,管家王有福接踵而至。
謝霜予只好壓下脾氣,擺出一副十分和善的面孔詢問管家什么事。管家便把裁縫將要到府上的事告知了謝霜予。
“另外殿下的常服,還有頭面之類的首飾的定做小人拿不準主意,所以特來詢問一下殿下的要求?!?p> 謝瑾瑜一登基,謝霜予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長公主,一切用品都得換規(guī)格重新配置。算起來又得是一筆大開銷,不過倒也不全由謝霜予出私房錢就是了。
“我的那些就按制度來,另外你帶撫川去量身,給他做幾件衣服?!?p> 躲在暗處的撫川聽到謝霜予提起他的名字,身形一閃出現(xiàn)在謝霜予面前。王有福一驚,手心冷汗開始外冒。
不,不會吧...
“順便讓撫川這兩天跟著你一起辦事,學習一下為人處事的方法?!?p> 王有??纯磽岽?,又看看座上的謝霜予,松了口氣。他還以為是要罰他了呢。不過對撫川的事管家心下疑惑卻也不敢發(fā)問,只得應下差事帶著撫川離開。
接下來幾日謝霜予均是悠閑度過,每日至少睡到日上三竿才會起床,除此之外就是練武和擺弄藥材,再時不時去關(guān)心下跟著管家學習的撫川。
小家伙似乎很樂意見到自己,尤其聽到夸獎時,那雙霧蒙蒙的眼睛就閃爍起格外明亮的光彩來。
有人情味多了。
安逸過度的生活使謝霜予在被侍女早早從床上叫醒時神情還是恍惚的。
盡管不受頭疼困擾的日子很舒適,但為了更長久的安寧,目前還是得努力付出的。
這樣想著,侍女已經(jīng)完成了梳洗,引著謝霜予來到公主府門口。
今日的謝霜予換上了一襲宮裝,墨發(fā)束起,一套掐金絲點翠首飾穿插其中。發(fā)間流蘇與玉石耳環(huán)相映襯著,行走間搖曳生輝。而絳紫色的宮裝外袍沉穩(wěn)莊重,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不過本是沉悶的顏色,卻被謝霜予一張張揚明艷的臉帶出一股生氣,在二月萬籟俱寂的素色里使人眼前一亮。
街上偶有百姓來往,只敢遠遠駐足眺望一眼就趕忙收回視線匆匆離開。
與謝霜予這邊不同,站在馬車旁邊的撫川早在一刻前就被街上的少婦少女們注意到了,腳邊拋過來的絹花跟香囊手帕落了滿地。
謝霜予打量起眼前這俊俏的小郎君,滿意地點點頭。
管家眼光確實不錯,這一身藏藍色的束袖騎裝端的是風流倜儻,愈發(fā)襯得撫川面如冠玉。若是再笑笑,怕是枯樹見了都能開出花來了。
錦朝民風開放,大膽示愛的事常有,但是像撫川這樣受歡迎的,除了丞相家的兒子跟那位霍將軍,這一世謝霜予還是第一次見。仔細瞧瞧,居然連繡著鴛鴦的荷包都有。
注意到撫川手上的紗布已經(jīng)摘下,謝霜予側(cè)頭與紉秋耳語道“管家做得不錯,你把庫房里那把白玉算盤拿出來交給他吧。免得他總惦記了。”
先帝指派來的王有福其實出身內(nèi)務府,司宮外采買,是個極其敏銳的“奸商”。能力既然沒得說,那么日后用好了必然是個省軍費的好手。
另外聽說賞罰分明些,才能使眾人信服,那位太后當年便是如此。她的和春宮里上下一心,嚴實地像個鐵桶,難怪能當后宮里獨一無二的貴妃二十多年。
拉攏人心這一方面,謝霜予要學要做的還有很多,遺憾的是真心換真心這樣的事她恐怕再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