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烏衣的木屋已經住了人,四位八堂里的兄弟,他們盯的是西北角,兩班倒,自從劉相失蹤后,就變成了輪流休息。
屋門從里面插著,估計是在睡覺。
我敲了半天,終于成功的把那人惹惱了:“……老四,我剛躺下,你存心找抽是吧?……”。
接著“咣”的打開,沖出來個三十多歲的四方臉,滿面怒氣,手里拎著火夾子。
“……姑爺?”。
看見是我,他愣了一下,晃晃腦袋,似乎還沒睡醒,仍處于一個蒙圈的狀態(tài)。
零零三不放心,也跟了進來。
一進屋,她就皺起鼻子,火爐邊熥著鞋襪,桌上堆滿了空酒瓶和香腸皮,還有沒啃完的烙餅,一股酸了吧嘰的臭咸菜味兒。
紅姨在的時候,每天都會挨個房間轉悠,紀律衛(wèi)生兩手抓,她這一走,弟兄們可算是松了口氣,一個個原形畢露。
胡廣林只要求大家按時到崗,盡心盡責,除了安全方面的問題,別的他倒不怎么在乎。
“姑爺,你是來打聽劉相的吧?”。
四方臉一邊招呼我坐下、一邊開窗戶通風,屋里的擺設很簡單,兩張單人床、一個沒門的大衣柜,剩下的就是桌椅板凳。
但在大衣柜里卻掛著件女式的毛絨外套。
我問他這是誰的衣服,他也說不清楚,好象自打住進來的時候就掛在這兒。
零零三過去摸了摸,翻出一個粉紅色的小皮夾子,里面裝著幾百塊錢和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相視而笑,甜蜜無間。
男的我認識,竟然是沈自舟,棱角分明,留著一圈胡子茬,女孩兒比較年輕,小鳥似的依偎著他。
任誰看,都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其實我一直認為沈自舟和水真理有一腿,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可能是他倆的那張合影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吧。
照片背后寫著:我一定會找到你!
“那天一進屋,老二就聞到了一股香水味兒,肯定是這女的留下的”。
我讓四方臉去把登記冊拿來,確認一下她入住和退房的時間。
趙一帆說過:沈家人的腳不踏圣女山上的土,那這個女孩兒來圣女寨干什么,難道她懷疑沈自舟的消失與白英氏人有關?。
墻上貼著一層油毛氈,有的地方已經開裂、翹起,零零三不小心蹭掉了一塊,突然“咦”了聲,摳了摳露出來的圓木:“……姑爺,這兒好象刻著字”。
什么什么“必當初”,前面的被毛氈蓋住。
“撕,都撕開”。
隨著“嚓嚓”聲響,毛氈一扯一大片,好家伙,整整刻滿了四面墻。
從第一面墻順著念過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亡我寨者,木里老兒”,“若非我得,寧絕于世”,還有一句“他是怎么做到的?可惡!”。
第二面墻是,“角”,“影”,“明”,“尾”,“骨”,“圣水”,“招顏”,“飛黃粉”,“越凌花”,前面的全打了叉,只在“大兒惑”上畫了個問號。
第三面墻更亂,“為什么我進不去?”,“它到底是什么?”,“一定還有我不知道的,萬五爺,你騙了我”,“我要把它們全找到”,“齊家,沈家,長樂佛”。
最后一面墻堪稱龍飛鳳舞,我和零零三費了好大勁兒才認出來,“英莫兒為圣,我為神,百年之后,同益不亡,唯我獨尊”,“誰也擋不住我”。
接著是一連串的“我”字,越來越大、越來越潦草,明顯這個人當時已接近瘋狂的地步。
我暗暗心驚,如果刻字的是白英烏衣,那她的用心昭然若揭,就是要成為凌駕于圣女之上的神女。
她一定是解開了英莫兒的秘密,并且知道這個秘密的所在位置,然而木里族長卻發(fā)現(xiàn)了她的企圖,將其關在這間屋子里。
此時的白英烏衣已然把自己幻想成圣女寨的救世主,才會刻下“亡我寨者,木里老兒”,甚至放了狠話“若非我得,寧絕于世”。
木里肯定逼問她來著,兩人之間仿佛存在著很大的分歧,也許就應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八個字上。
只是目前我還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他是怎么做到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零零三小聲嘟囔:“……這個他是誰,男的吧,不象是圣女?。俊?。
是水復機,他曾經進去過那個地方,帶出來十顆無及丸。
至于“角影明尾骨”,應該是傳說中的五蟲,“角”自然是山角,“骨”大概就是骨仲。
可干嗎要打叉呢?。
我想“那個地方”一定有東西守著,很可能是某種蟲子,白英烏衣試圖弄清楚那是什么怪物,結果發(fā)現(xiàn)好象都不是。
她又想借助“飛黃粉”“越凌花”等等,或驅逐、或引誘,制造趁機而入的機會,但仍然沒有成功。
最讓我意外的是這女人竟然知道“大兒惑”,只是要找到活的銀面蛾并不容易,因此是個問號。
后面提到了一個“萬五爺”,零零三沒聽說過,正好四方臉拿著登記冊回來,進屋嚇了一跳,滿地都是毛氈、木屑,我一連問了他三遍,才如夢方醒。
“……萬,萬五爺本名叫萬伯勞,古道齋的二掌柜,是仿古做舊的高手,可他已經瘋了”。
“怎么會瘋了呢?”。
“這人造假賣假,別看錢來的快,整天提心吊膽的,就怕人家打上門,早晚是這一出”。
古道齋,萬昆萬先生,這條線先放著,以后有碰面的機會。
“姑爺,你說她要找什么呀,好象還牽扯到長樂佛和齊沈兩家?”。
“那要看這三家有什么東西”。
能揭開圣女之迷的東西。
我接過登記冊,翻了翻,在我們之前入住的客人是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調研員,兩男兩女,早已經走了。
那個穿毛絨外套的女人也許是偷偷溜進來的,不過還要向小云彩證實。
“姑爺”。
四方臉在旁邊觀察了我半天,終于忍不住問:“你說劉相現(xiàn)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總得想個轍吧,胡老大又不讓出去找,自己的兄弟,咋能不管呢?”。
我讓他別激動,先說說劉相這個人:“他是不是有什么???”。
主要是精神方面的。
“沒有”。
四方臉一口否認:“老二雖然長的又瘦又小,走路愛扭個腰,都叫他二娘們兒,可這人心眼活份,差一點兒,也不能讓他在八堂里主事”。
八堂分內外,八堂里指的是烏頭會在祖街的幾間店鋪,劉老二是主要負責人,他能言善辯,沒事兒的時候就給主顧們看相算命,因此得了個“劉相”的外號。
“他真名叫劉曉云,媳婦剛生了個兒子……”。
這件事兒的確非常蹊蹺,好在妖門已不攻自破,再無后顧之憂。
“我這就去找胡老大,你把毛氈重新貼好,不要對外人說,畢竟這是在圣女寨,犯了益人律的”。
“姑爺,不管你們咋安排,都算我一個”。
“得嘞”。
我拍拍四方臉的肩膀。
胡廣林不在屋里,趙全有告訴我,他又去盯黃二毛了。
老大也真是,天天繃的比弓弦還緊,拿著三鈴弟子的工資干著五鈴弟子的活兒,再說他又不是胡氏本家,何苦來著?。
盡管我很不愿意這么想,可沒人會無緣無故的付出,是為了權勢地位、還是為了胡小鈴?。
零零三默默的跟在我身后,突然問:“如果能揭開圣女之迷,那晦來之癥是不是就不用怕了?”。
“至少會減輕你們的痛苦”。
“唉,又能減輕多少呢?”。
她似乎有些失望:“就因為疼不怕不夠分,大家連結婚生子都有名額限制,為了公平公開,只能通過報名抽簽的方式來決定”。
雖然剛出生的嬰兒并無異常,但隨著年齡的增長,痛感會逐漸加強。
“那你結婚了沒有?”。
零零三怔了一下,見我看她,這才趕緊搖頭,耳朵根都紅了。
“女大當嫁,光害臊沒用,你就說想不想吧?趁著這次保護元祖,沒功勞也有苦勞,我再幫你們吹吹風,給披甲隊幾個名額應該沒問題”。
也不用太多,象零零一這樣的,一張死人臉,誰敢娶???。
“其實她長的很漂亮,還有零零七……”。
我突然想起這幾位“大姐”來時的尊容,猛的站?。骸叭妹茫銈兇虬绲倪@么丑,是故意的吧?”。
肯定是胡小鈴出的餿主意,見我對她一直不冷不熱,干脆調來幾個漂亮大姑娘,想給我使美人計。
反正都是胡氏女子,沒便宜外人。
“不不,這不能怪元祖,她也是被你逼的沒辦法了,說不管怎么樣,都要把你拿下”。
零零三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可我們知道她心里喜歡你,所以大家偷偷商量,怎么難看怎么來,這才,才……”。
我都快氣炸了,合著我就是一個好色之徒,還是一個被人嫌棄的好色之徒。
“姑爺,其實你也喜歡我們元祖,對不對?”。
對個屁,我恨不得打她一頓才解氣呢。
沒想到有人比我的火還大!
剛走到藥房門口,就聽見黃二毛在屋里嚷嚷:“……有本事把老子放開……,我跟那個苦瓜臉沒完……”。
原來是李八眉在看守他的時候,出于好奇,愣是把這小子的鞋給扒了。
兩只腳,六根大腳趾,全在外面露著。
“老三也真是,凈瞎胡鬧”。
胡廣林苦笑:“我要替他穿吧,不讓,還踢我”。
黃二毛蝦米似的蜷縮在地上,雙手和膝蓋捆在一起,嘴上明顯有被繩子勒過的痕跡。
“意思意思得了,要沒兄弟們幫襯,就憑你一個人,單槍匹馬的,怎么救你們門主?”。
我遠遠的蹲下身,拿起折椅上的毛毯扔過去,蓋住他的腳:“嗨,哥們兒,你們老祖是黃彪和梅姿夫人親生的嗎?”。
這小子是真橫,就這樣還挺著上半身,惡狠狠的瞪著我。
“明白了”。
我點點頭:“準是為了攻打同益城,你們才和烏額人通了婚,變成了三趾”。
“烏額人,你小子惡心誰呢?”。
黃二毛冷笑:“實話告訴你吧,黃家原本就是五趾鳥仙,個個有飛天之能,只是老祖愛惜容貌,不愿意用立翅之水……”。
等到想用的時候已經晚了,大都尉府被沈家后攻占,錯失良機。
“雪山上有歡喜花,一樣可以變身”。
“歡喜花?它能把你折磨的半死不活,到頭來最多是個禿尾巴鷹,要是說變就變,同益城遍地都是五趾羽童,還用得著指望別人嗎?”。
別人是誰?既然不是吳氏遺族,那就是紅雞孫。
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真邪門,你小子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我還納悶呢,這個五趾的黃不二又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腦海中猛的閃過一個人,孔立維!怎么把他給忘了,老孔說過:吳氏族人本族之間也有區(qū)別,有三趾、四趾、五趾之分,只是當時并沒有人在意。
所以在黃彪和梅姿夫人之間,必定有一個是五趾鳥怪。
“有傳聞說王世鬼是王以及和妖門門主的孩子”。
胡廣林突然問:“這是真的假的,你知道嗎?”。
“……我告訴你誰知道”。
“誰?”。
“就是那死鬼嘍”。
黃二毛哈哈大笑,笑聲刺耳:“你去鬼門公館把他刨出來,再磕上兩個響頭,說不定會托夢給你”。
胡廣林雖然被戲弄了一番,卻也不生氣:“你能確定他還在那兒?”。
“跑不了”。
黃二毛目光陰森:“去吧,只要你不怕死”。
圣子的金身不是由長樂佛暫禮嗎,怎么會在鬼門公館,這個鬼門公館又是什么地方?。
“他們根本動不了金身,只能把鬼門公館整個搶走,可憐我們的王教主,連個屁都不敢放”。
王世雄住的神門殿,和圣子住的鬼門公館比鄰而建,卻被長樂佛硬生生的從中間劈開,一分為二。
“二毛,我可以放了你,但在明天出發(fā)之前,你不許惹事兒”。
他冷哼。
“還想犯混是吧?瞧瞧你們門主,該服軟的時候就服軟,昨天話都說到那份兒上了,照樣一封血書來相求”。
黃二毛雙眼赤紅,“咯咯”的咬著牙:“他奶奶的,成,這口氣老子忍了”。
我讓胡廣林給他松綁,準備吃的喝的,晚上再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馬多也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吳家兄弟總算是點了頭,應了這份差事,而且看在錢的面子上,愿意聽從沈洋的指派。
因為我在條款里注明了:如乙方出現(xiàn)違背甲方決策的行為,視其情節(jié)輕重扣除部分或全部酬勞,并賠償雙倍的違約金。
甲方簽字人:沈洋。
乙方簽字人:吳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