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貍很可愛,圓滾滾的,身上的毛已經(jīng)被泉水打濕,還沾了幾塊濕泥巴,猛一看,象是條斑點狗。
斑點?狗!
小雅說,她養(yǎng)的小白狗叫三花,胡爺爺臨死前做出的手勢,會不會就是在指它?。
現(xiàn)在這條狗呢?小雅投河未死,四處漂泊,也許是被阿壩收留了。
得趕緊讓她回一趟老家,活要見狗,死要見狗尸,還有狗窩、狗碗、狗屎盆,所有與三花有關(guān)的東西,都必須找到。
看似荒唐,可線索往往就隱藏在這些最不可能的地方。
小狐貍叼著大魚又蹦又跳,象是在炫耀,男人彎腰拍了拍它的小腦瓜:“上一邊吃去吧,別弄臟了泉水”。
我注意到小家伙的脖子上有血痂,圓形的血痂,難道是龍珊咬傷的?。
“別看它這時候歡,也是剛緩過來”。
男人把木桶放在水里,輕輕搖晃著:“昨個兒天還沒亮,我就聽見山谷外有狐貍叫,趕過去一看,龍女正抱著它滾成一團(tuán),你咬我、我咬你”。
狐群已經(jīng)將一人一狐圍在中間,遲遲未動的原因是氣味,龍家人特有的氣味,只有收到主人的指令,才會進(jìn)攻。
“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沒有夫人的手信,不管你是哪個堂的人,都不許靠近白羅山谷,我心里還在想,是誰這么大膽?……”。
當(dāng)時龍珊極度虛弱,連吸血的力氣都沒有,小狐貍這才得以逃脫,可剛跑到主人腳邊,便象凍僵了似的,“砰”的臥倒在雪地里。
“我立馬明白了,它是咬了不該咬的人,有這個本事的,天底下只有兩個”。
一個是白狐夫人,一個是龍女。
男人把木桶涮洗干凈,這才往泉水涌出的地方走:“二十多年前,魏加加還是龍女的時候,我們兩口子進(jìn)過一次城,剛生了兒子嗎,老夫人很高興,讓送過去,和其他娃娃一起舉行安禮”。
安禮,也稱“拔魄”,最初流傳下來的時候,叫化血選龍,是指飲下圣水,除去心頭寒,從此身體平安無恙的意思。
整個儀式最重要的部分是“選龍”,挑選后備龍女,滿屋子“哇哇”待哺的女嬰,輪流抱進(jìn)房間讓魏加加和老白狐夫人過目,如果從后門出來,就是沒選上,接著排隊,進(jìn)行下面的環(huán)節(jié)。
“為什么都是女孩兒?”。
“女屬陰,男屬陽,肯定會有影響”。
雖然知道這次被選上的是龍珊,可究竟什么樣的人才配當(dāng)龍女呢?。
這個問題我曾經(jīng)問過胡廣林,他說是顏值,也許吧,但肯定不會是全部答案。
難道太陰之血也分等級嗎?。
男人搖搖頭,他站的遠(yuǎn),圍在門口的全是大姑娘、小媳婦,嘰嘰喳喳象是小區(qū)物業(yè)在開會,一個老爺們,不好意思往前擠。
而且一直有人端著臉盆毛巾進(jìn)進(jìn)出出,仿佛里面是個澡堂子。
安禮結(jié)束以后,老夫人覺得這一家三口難得下次山,不管是感謝也好,還是過意不去,必須留下來吃頓飯。
“……剛巧金堂的人過來請,說今天新釀入窖,老酒出缸,龍女已經(jīng)焚香沐浴,準(zhǔn)備好點紅了,按規(guī)矩,頭一杯得敬老夫人”。
他說著話,手上也不閑著,水桶一按一拎,“嘩啦”提了起來,轉(zhuǎn)身往空桶里倒。
“那是我第一次見魏加加,哦,當(dāng)時還姓龍呢”。
男人望著云霧般的水面,突然嘆了口氣:“她是真漂亮,漂亮的……,你,你都不敢抬頭看她”。
怎么白羅山里凈是些癡情怨種?寫碑的那個是不能來,他是不能見,一見誤終生。
我咳了一下:“什么是點紅?”。
“點紅?”。
男人一時沒緩過神,又愣了會兒:“啊,那個……,你應(yīng)該聽說過,點紅就是點血入酒,密封儲藏,是我們龍金兩堂必不可少的保命神水”。
他記得那天風(fēng)和日麗,一襲白衣的魏加加站在大酒缸前,和龍珊一樣,雖有病容,卻儀態(tài)萬方,令人心向往之。
隨著鮮血連珠般滴落,激起一圈圈漣漪,如同一塊抖動的綢布,缸沿上結(jié)起霜花,很薄,又在幾秒鐘后,融化消失。
如果換成水,恐怕已經(jīng)凍成了一塊冰。
顏色也從透明變作淺紅,隨著酒勺從缸里提起,酒漿片灑,仿佛飄起的輕紗,因此取名撩紅紗,有人覺得這詞太艷了,便直接叫它殺身酒。
殺身成仁,是對龍女最大的贊美。
我心里卻有一個疑問。
誤食太陰之血的下場是冷僵至死,但小狼崽的癥狀卻是燥熱,象一塊剛從爐灰里扒出來的烤土豆。
莫非被它咬傷的另有其人?。
“是那些小孩兒”。
在女巨人出現(xiàn)后,局勢瞬間扭轉(zhuǎn),畢竟人家手長腳長,兩步就到了跟前,那幾個屁大點的孩子嚇的“吱哇”亂叫,也來不及放毒了,抱頭鼠竄。
狐群立刻一涌而上。
“和你說的一樣,當(dāng)時就倒下了七八只,皮毛焦枯,這手段……,說實話,不比龍女差,幸虧……”。
幸虧有圣水!
我想起那兩只老狐貍,模樣是挺慘的。
齊家和龍家,一熱一寒,就象倒瓶谷里的三頭蟲,而在雪神山的冰窟里,還藏著一條鹿角蛇身的吼山精。
假設(shè)吼山精是這一切的源頭,那它又來自什么地方?。
回到石屋,龍珊已經(jīng)醒了,眼角含著淚水,正在和狐大姐互訴衷腸,瞧見我,女人“哎呀”一拍手:“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四大家族都不知道……”。
看來真相已經(jīng)被龍珊揭穿。
她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白狐社,兩堂龍,天下拐兒是親朋,這不鬧誤會了嗎,把你當(dāng)成了自家的小伙計”。
龍金兩堂的人都姓龍,而那些拐兒大多來自街頭,沒有正經(jīng)名字,全是在書里找的,所以一聽我姓水,便自然而然的想到月堂。
“你身份夠復(fù)雜的,前水家女婿,烏頭會的姑爺,現(xiàn)在又扯上了照教,看樣子,未來的同益城主就是你了唄?”。
這是繞著脖子罵我。
不解釋,既然已經(jīng)認(rèn)定我騙了她,又何必解釋。
反而是那位大哥嚇了一跳,愁眉苦臉的站在一旁,肯定是在回憶剛才說過的話,怕被我抓著什么把柄。
本來在龍珊洗澡的時候,我還想跟他多聊兩句,可一眨眼,人就找不著了。
正好,你走,我也走。
通往石屋的路只有一條,雪地上還殘留著來時的腳印,月光明亮,清晰可見,但我感覺老是在繞圈子,足跡也越來越多,象是一團(tuán)亂糟糟的毛線。
轉(zhuǎn)悠了半天,終于在一塊山巖后發(fā)現(xiàn)了條羊腸小道,走了五六米,腳下猛的一軟,沒等反應(yīng)過來,一根尖矛擦著臉頰飛過,“嗡”的插進(jìn)石縫。
震落一大片冰雪。
就差一丟丟,要是脖子再往前伸點、走的再快一點,腦袋就串成了糖葫蘆。
我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有陷阱,雖然原始,卻足以致命,怎么破解它呢,用石頭扔,還是用棍子捅?。
“傻小子”。
背后有人冷笑:“別研究了,我勸你還是跟我回去”。
我猛然轉(zhuǎn)身,狐大姐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身上的斗蓬被風(fēng)吹起,獵獵作響。
“你什么意思?”。
“這兒是白羅山谷,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快點”。
她很不耐煩:“龍女要見你”。
再進(jìn)石屋,一股香皂的味道,龍珊斜倚在兩個枕頭上,唇紅齒白,身上換了件高領(lǐng)毛衣,綠碎花的,款式有些老舊,卻有種別樣的青春朝氣。
整個人又活過來了。
“你可別打我的主意”。
我一進(jìn)門就把話撂下:“有你大女姐姐在,什么夫人也不敢給你臉色看”。
她擺了擺手,狐大姐恭身而退,掩上屋門。
“我真是為了你好”。
“心領(lǐng)了”。
“難道你就不想查明自己的身世?”。
這話聽著耳熟,十幾天前,陶木春勸我找回記憶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
不是不想,是不愿意被人當(dāng)傻子,就象女朋友打著給你買東西的名義,往死了逛商店,到頭來毛沒見著,她卻大包小包的刷了一大堆。
但那是女朋友,痛并快樂著。
至于她嗎,我寧可糊涂點。
龍珊好象明白了:“說吧,想讓我干什么?”。
我大模大樣的往她身邊一坐,伸出一個手指頭:“派人盯著真元大殿,一舉一動我都要知道”。
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一整天,以林初羽他們的本事,不應(yīng)該拖的這么久,也許事情并沒有最初預(yù)想的那么順利。
“讓我監(jiān)視胡大志?”。
龍珊眼睛一亮:“你混入烏頭會,果然有目的”。
“別管,你不干我找別人”。
“……我答應(yīng)了,還有嗎?”。
“有,山南農(nóng)場……”。
這件事困擾了我很長時間,白英大會如期召開了沒有,最后是怎么拍板的,散伙還是湊合著過,而在白英木里和云朵之間,誰才是下一個當(dāng)家人?。
“水小川”。
龍珊用一種全新的目光凝視著我:“你還真是不簡單呢,但同益古鎮(zhèn)是個泥潭,陷進(jìn)去可就拔不出來了,特別是山南農(nóng)場,我干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除了妖,就是人,沒有神的存在,但圣女的出現(xiàn)卻打亂了這個界線……”。
所以才會有這么多半人半妖、神鬼不分的怪物。
這個女人的話可信嗎?。
林初羽把山南農(nóng)場比喻成粘在網(wǎng)上的一只蟲子,龍珊卻說這張網(wǎng)其實就是它結(jié)的,暗指神寨的沒落是咎由自取,倘若從不同的角度去解讀,似乎都有些道理。
接著,我又開出了第三個條件。
“你……”。
她氣的臉都變了形:“別得寸進(jìn)尺”。
這一條很關(guān)鍵,因為她瞎鬧騰,現(xiàn)在都知道我是傳血弟子了,雖然不清楚我有什么用,可瞅他們象群餓狼似的,本尊性命堪憂。
“怕什么?我當(dāng)然會保護(hù)你”。
我眉頭緊皺,不吭聲。
“要不,想個辦法讓他們閉嘴?”。
等的就是這句話,不能妨礙我找僧袍。
我心滿意足的站起來,拍打著衣服上的泥點:“最后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齊騰和那些小孩兒是什么關(guān)系?”。
兩家人都姓齊,沒準(zhǔn)是一個葫蘆兩個瓢,一半一半。
龍珊沉吟著:“……剛才聽大姐說,胡賽兒已經(jīng)追了小孩兒半夜,要把他們趕下山去,她是仙奴大女,知道的多,回頭我問問她”。
至于齊騰嗎,他很少提及自己的出身來歷,可就在那個女人抓住龍珊的時候,她突然發(fā)現(xiàn)了這個家族有一個共同特點。
“什么特點?”。
“六指”。
雙手都是,指肚上有裂口,直立外翻,酷似張開的小嘴。
齊騰給出的答案是:皮膚潰瘍。
這種話只能當(dāng)成是個玩笑,更多的,要等下山以后再去調(diào)查。
“得,你歇著吧,以后再聯(lián)系……”。
我抬腳要走,龍珊一愣,一把揪住我外套:“干什么去?”。
“天快亮了,我媳婦還在等我呢”。
“水小川,你又耍我是不是?”。
她死拽著不松手,被我從被窩里硬生生拖了出來。
然后這女人就瘋了,一邊尖叫著、一邊往我背上爬,雙手勒著脖子:“……別動,再動我咬你”。
“……你要不想回去,就……”。
話沒說完,后腦勺突然挨了一巴掌。
“還想糊弄我”。
龍珊喘著氣:“……真后悔沒早一點咬你,上了你這個狗東西的當(dāng),只要能證明你是傳血弟子,我這個龍女不當(dāng)也罷……”。
說著,她真的一口咬住我的大動脈,我甚至能聽到血管破裂的“吱吱”聲。
屋門“咣”的被撞開,一團(tuán)黑影迅捷無比的從身邊掠過,龍珊摟著我,往后便倒,兩個人一起摔在炕上。
炕頭站著個不足一米的小矮人,滿臉皺紋,胡子碴都是白色的,胸前掛著個小紅葫蘆,一身酒氣。
這不是齊家小孩兒,怎么看也應(yīng)該是齊家爺爺。
“姑爺,玩夠了嗎?”。
他松開龍珊的頭發(fā),彎下腰,笑瞇瞇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