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我不相信,示意我自己去看,其實沒多遠,左行七八米,就是掛滿冰柱的洞口,風聲凄厲,卷起鵝毛大的雪花,凌亂飛舞。
又開始下雪了!
我?guī)缀跏潜煌苹貋淼?,根本睜不開眼,但肯定是在懸崖上沒錯。
此路不通,得另想辦法,好在林初羽已經(jīng)安靜下來,不再發(fā)抖。
剛才還吵吵著要走的沈亮亮,此刻卻和四百六圍著那具鳥尸,一邊指指點點、一邊討論著什么,似乎想確認它是不是同類。
雖然在與大小白狐的廝殺中,四百六險勝,但也受了很重的傷,大紅袍變成了破漁網(wǎng),背、胸、腿都是抓咬的口子,羽毛被鮮血黏在一起。
右邊的翅膀,甚至都抬不起來了。
沈亮亮轉(zhuǎn)過身,見我一直盯著四百六:“別害怕,都是自己人,昨天被那幫穿白衣服的暗算了,哼,等著吧,早晚有見面的時候……”。
她咬著牙,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找人算帳。
我暗自好笑,暗算她的應該是陳安琪,以我對這個女人的了解,翻臉比翻書還快。
也許是趁沈亮亮不備,將其推落懸崖,四百六不顧身上的傷勢,飛撲下來救人,可是已無力返回山頂,只能暫時在溶洞里躲避風雪,等體力恢復。
失去了白狐們的保護,陳安琪毫無安全感,必須先下手為強。
“吃藥了嗎?”。
我假裝關(guān)心,套沈亮亮的話,
“當然吃了,不用你提醒”。
“那怎么還這樣?……”。
既然藥粉能緩解沈家人的變異,對四百六應該同樣有效,除非生下來就是只鳥,這是他的本來面目。
所以我一直想不通,從基因上講,四百六和沈亮亮出自同一個家族,卻是兩種生物形態(tài),不是大差離格嗎?。
“因為……”。
沈亮亮拖著長腔:“他中毒比較深,需要時間”。
我只能深表同情,明知道是個冒牌貨,還要配合著演戲,這女孩有點二百五,如果發(fā)現(xiàn)身份被拆穿,也許會把我抓起來,送去那個神秘的“鳥窩”。
四百六突然抬起頭:“你用不著向他解釋”。
鷹目閃閃,好象隨時都可以把我們干掉滅口。
“我解釋了嗎?”。
沈亮亮惱羞成怒:“我是在回答人家的問題,你不懂別搗亂”。
然后沖我一瞪眼:“過來,該我問你了”。
首先這是什么地方,其次我們來這兒干嗎,還有尸體是從哪兒挖出來的,誰挖出來的?。
我向上一指,說頭頂就是圣女寨,自己也是為了救人才深入虎穴,別的不清楚。
“膽子不小啊”。
沈亮亮突然揪住我耳朵:“雖說你媳婦姓威,但和我同宗,老輩都姓沈,你一個上門女婿,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第一個不答應”。
還祖宗呢,要是告訴她躺在旁邊的就是沈鶴鳴,不知道會有什么反應。
而且,威大將軍已經(jīng)被滅族了,何來的后人?在事情敗露之前,必須想好對策。
這就是撒謊的下場,一個“水孟池”讓高護法對我產(chǎn)生了懷疑,接著又給小妹挑了個絕戶姓,手氣爛到家了,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說吧,老實交待,你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她一副替沈家清理門戶的架式。
“這是我姐,林初羽”。
“你原來姓林呀?”。
沈亮亮愣了愣,松開手,把燈照向地上蜷縮的女人,棉大衣下露出兩只腳,不多不少,正好十根腳趾。
“奇怪,不應該對正常人下手的……”。
“我姐是個基因?qū)<摇薄?p> “這幫強盜”。
她滿臉怒氣:“幾年前,我哥就懷疑山南農(nóng)場關(guān)了個老教授,還派人打聽過,簡直是無法無天”。
明言教授!原來沈自舟也在找他。
趁我們說話的空當,四百六又把剩下的三具尸體看了一遍,在身上摸來摸去,他翅膀前端的分岔不是翎毛,而是兩根可以彎曲的肉刺,足以代替手指的部分功能。
吳氏遺族和沈鶴鳴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我擔心一旦被他認出來,會將尸體搶走。
果然,他又回到武官身邊:“這個人很象姓沈的,國字臉,丹鳳眼,心字牌連甲,上肩虎嘯月,和傳說中的一模一樣”。
沈亮亮一把推開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然后抱著肩膀,原地轉(zhuǎn)圈,突然喜形于色,拉著四百六嘀咕了半天,好象真要把尸體帶回去,以此為條件,讓九爹答應她留下。
“……九爹要的是他身上的東西,不是這個人,其實他早就猜到了……”。
“……你說句好聽的會死呀,就會潑冷水……”。
沈亮亮抬手要打,可見他渾身是傷,只能氣的一跺腳。
“……別著急啊,也許九爹對那個鬼童女更感興趣……”。
“……鬼童女?……”。
“……我哥說的,好象……”。
他扭頭看我一眼,聲音壓的更低,我斷斷續(xù)續(xù)的聽見了幾個字,什么千百年來,就出了一個什么,比什么都什么,能不什么嗎。
甭管是什么,得想辦法阻止他們,盡管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拿走了,但在謎底揭開之前,這幾具尸體不能動。
我猛然想起沈亮亮說過的董阿大,便問她有沒有爬過雪神山,上面的那堆石頭墳,雖然有名無姓,可據(jù)說立碑的人叫董喜。
“董喜?”。
她瞟了下四百六,四百六也在看她,偷偷用眼神交流。
面前的兩男一女,正好和墓碑的名字對上,只是把沈鶴鳴換成了董嵐。
“少主人嵐,這人身上還有塊殘玉,刻著勤公為民,應該是古代的官憑信物”。
四百六一指鳥尸:“那她是誰?”。
“……應該是董喜的妻子”。
事到如今,只能生編硬造了。
“你怎么知道?”。
“……是我姐聽綁架她的人說的,其實,董喜的女兒也是個三趾人”。
沈亮亮伸手捏了捏,比石頭都硬,捏不動。
四百六點點頭,倆人再次背過身去,言語間提到了兩個名字,董夫子和吳丑兒,董夫子八成就是董淳見,吳丑兒又是何許人也?。
想必是荒城時期的吳氏先祖。
商量了半天,四百六突然問我上面有多少看守,有沒有武器?。
他問的是看守,又沒問是哪家的看守,不如讓他們狗咬狗,打的越熱鬧、山南農(nóng)場越安全。
我說有二十多個,其中七八個是身穿鐵皮的壯漢,以他現(xiàn)在的情況,如果讓人發(fā)現(xiàn),只能挨揍,還打算大搖大擺、扛著硬梆梆的尸體出去,做夢吧!。
四百六氣的直哼哼。
“沒想到,圣女寨里埋伏了這么多人”。
沈亮亮被唬住了:“我以為是座空寨呢”。
她不想為了一件不確定的事冒險,決定趁著天黑,先輕裝下山,萬一自己成為人質(zhì),那大小姐的顏面何在?。
得嘞!要的就是這句話。
我扶起林初羽,她身體溫溫的,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鎖,仿佛一個熟睡的人,正在做夢。
“怎么還不醒?”。
“凍透了唄”。
沈亮亮搬了幾塊石頭卡在門槽里,這樣石門落下后會留有縫隙,從外面更容易撬開:“沒凍死就算不錯了,她的衣服呢?”。
我只能把這鍋甩給背刀猴,謊稱它向林初羽狂吐口水,比硫酸還厲害,不脫不行,否則現(xiàn)在就是個骨頭架子,爛光了。
而且這畜生欺人太甚,山大王似的,坐在洞口不肯走。
沈亮亮伸頭看了看,“啪”的朝我后腦勺來了一下:“逗我是不是,猴子呢?”。
背刀猴竟然不見了。
我們小心翼翼的往外走,才發(fā)現(xiàn)它躲在兩塊巨石中間,撅著屁股,哆嗦成一團。
也許它把四百六當成了雪鴉巨無霸。
但會不會有另外一種可能,四百六的祖先就是這種會啄猴頭的鳥呢?。
出口在斜上方,距離長到令人絕望,更氣人的是,沈亮亮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率先鉆了進去。
好在林初羽不算太重,我吃力的扳著她一條腿,單手兩足的往上爬,黑暗中,不是磕了自己的膝蓋,就是撞了她腦袋。
最終,被等的不耐煩的四百六一腳抓住,扔了出來,就在我摔的暈頭轉(zhuǎn)向的時候,洞里忽的躍出條身影,“嗵”的落到我面前。
兩只超級大的老鷹爪子。
“這是通哪里的?”。
沈亮亮“咣咣”拍著鐵閘門,她已經(jīng)研究了好一會兒,舵形絞盤是雙控的,往左轉(zhuǎn),打開暗道,往右轉(zhuǎn),關(guān)閉暗道的同時,升起閘門。
升起閘門后,必須把住絞盤,不然又會下降。
一開始,她命令我去轉(zhuǎn),但我哪還有力氣,只好讓四百六用爪子代勞,當看到外面黑漆死寂,一絲風也沒有時,不禁有些膽怯,一踢我屁股:“別裝死,起來,跟我走”。
我正巴不得呢,讓林初羽靠著石壁,一瘸一拐的在前面領路。
門外仍然是人工通道,螺旋向上,爬了兩層,突然出現(xiàn)了個山洞,與之前不同的是,洞口安裝著木門,上著鎖。
還貼了封條。
這難不倒沈亮亮,她僅用一招就可以打遍天下,抬腳將門踹開。
然而,嚇的差點蹦起來。
洞里赫然盤坐著一具干癟的女尸,長袍貼身,低頭垂目,雙手別別扭扭的擱在腿上,形似掐訣,卻五指箕張,用力彎曲,仿佛在發(fā)泄心中的怒火。
又是一個伺婆,不過周身沒有外傷,表情卻異常詭異,帶著七分怨恨,三分嘲弄。
“哦,原來肉身菩薩沒丟”。
沈亮亮脫口而出:“被他們藏起來了”。
這女人有沒有腦子,真不知道九爹派她來干什么,想活活氣死沈自舟嗎?。
“能不能看出她的死因?”。
疾病、中毒、饑餓、還是虛弱而亡?。
“這我哪知道呀……”。
“聽說你是醫(yī)學院畢業(yè)的”。
我一臉崇拜的望著她:“應該難不倒你”。
沈亮亮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是水真理,咳嗽一聲,裝模作樣的圍著女尸轉(zhuǎn)了幾圈:“……這幫家伙自稱是神寨,肯定會象道士那樣煉丹制藥,什么都敢吃,你掰開嘴看一看,要是牙齒發(fā)黑,就是中毒了”。
尸身僵而不硬,摸上去象粗糙的皮革。
我強忍著惡心,使勁捏住伺婆的下頜,迫使她嘴張大,結(jié)果卻吃了一驚,她竟然沒有舌頭,舌根縮回舌骨的位置。
創(chuàng)面有齒印,是咬斷的。
“如果是自殺,那就不是圣女了”。
沈亮亮蹲在旁邊,她不明白這女人做錯了什么,會被單獨關(guān)起來,以至于寧可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地上有個被踩扁的銅皮香爐,生滿綠銹,刻有“靈犀”二字,還有幾截斷香,我本來只想撿一小根,讓張阿婆辨認一下,誰知一扯一大串,中間連著條又黑又長的細線。
我偷偷塞進衣兜里,那邊沈亮亮也發(fā)現(xiàn)了一件古怪的東西,是三個盤坐在一起的胖子木偶,坦胸露乳,六掌交錯相抵,同樣有根線一一穿過腦袋。
象在進行一場小型的神祈儀式。
“我明白了,這女的既不是圣女,也不是自盡的,她是想害別人,反而招來了不干凈的東西,害死了自己”。
厭勝之術(shù),用針扎小人一類的齷齪伎倆。
沈亮亮撇著嘴:“狗屁神寨,就是個巫婆會”。
現(xiàn)場的跡象表明,這兒確實舉行過法事,一共三張獸皮墊,女尸占了一個,剩下的倆人是誰?。
而且,事后不管不問,封門上鎖,便草草了事,任由死者變成干尸,也是這一點讓我倍感疑惑,山洞并非密閉的環(huán)境,空氣潮濕,溫度變化又大,不利于冷藏,可尸體為什么沒有腐爛?。
我挪開皮墊,地上露出八個字:爾等陰人,與吾同死!。
象是用血寫的,因為相隔久遠,字跡模糊,只留下一些淡黑色的線條。
“……你說,它會不會還在這兒?”。
沈亮亮有點膈應,老覺得身邊有東西,愣是把我拽了出來。
倆人繼續(xù)一層層的往上爬,沿途扔著木箱、罐子、甚至是用整張牛皮制成的大水袋,不過都已經(jīng)爛掉了。
也許在很久以前,這里存放著糧食和水,遭遇雪崩或者被官兵圍攻時,白英氏人可以進來躲藏。
最后還是個地道,頂開上面的翻板,沈亮亮一邊探頭張望,一邊告訴我是個倉庫。
“讓我瞧瞧”。
我擠她。
她按著我肩膀,往下壓:“瞧什么瞧,天馬上就亮了,你姐還在下面等著呢”。
于是,又原路返回,四百六好象累了,正趴在絞盤上打盹,而林初羽還是老樣子,似昏似睡。
“不知道你是不幸呢,還是幸運?”。
我嘆了口氣,勒緊褲腰帶,背起來就走。
臉頰摩擦著頭發(fā),嘴唇貼在耳邊,她一直不停的囈語,聲音無助而悲傷。
聽了半天,原來是在喊: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