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說圣女寨,還是在老林飯店,覺得神秘而遙遠(yuǎn),仿佛隔著千山萬水,沒想到十幾天后,竟然能一睹真容。
我讓小雅先下山,去醫(yī)院關(guān)心一下潘山勇,她似乎有些猶豫,又低下頭,玩起了手指。
“想去就去吧”。
胡小鈴嘆了口氣:“帶上幾粒真元珠,再準(zhǔn)備個紅包,不過,別待的時間太長,尤其是和二道拐村的人說話,多留個心眼”。
“就是,師父,現(xiàn)在去不合適,要是碰上姓周的老頭,肯定問這問那的,煩”。
“你不擔(dān)心小潘子?”。
“擔(dān)心他干嗎?他躺在醫(yī)院里,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著,比我舒服多了”。
胡小鈴沖我一擠眼,好象在說:怎么樣?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關(guān)系。
“行,我隨便安排個人吧,也不能讓人家白跑一趟”。
她轉(zhuǎn)身去找紅姨。
“你怎么回事?”。
我責(zé)怪小雅:“耍猴呢,是不是嫌他受了傷,沒用了?”。
“……哥,你別急,要是去了醫(yī)院,他一準(zhǔn)不放我走,那你咋辦?烏頭會的情況你又不了解,姑爺?shù)纳矸菀膊荒馨蛱煜?,總得有個人在身邊幫你”。
小雅振振有詞,我反而成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再說,師父不喜歡我和小潘子在一起,她有她的打算,要不是路上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我還真愿意替她……”。
“替她什么?”。
“替她看著你”。
小雅臉一紅:“哥,你別問了,這是我們女孩兒之間的秘密,和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紅姨唯恐胡小海再來搗亂,要派人護送我們下山,我倒是求之不得,胡小鈴卻不同意,讓我拿出烏頭會姑爺?shù)耐L(fēng)來,遇見事不能往后躲,又不是泥捏的。
“這哥倆是干嗎的?”。
“聽我爹說,小道在外地開了家研發(fā)公司,小海好象做買賣,賺的沒賠的多,他不在乎這個,家里有的是錢”。
胡北風(fēng)是同益古鎮(zhèn)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地產(chǎn)商,這倆小子屬于標(biāo)準(zhǔn)的富二代。
怪不得胡大志要和他們結(jié)親家呢?。
我也是二代,廚二代!
下山的路不好走,沒有一條正兒八經(jīng)的道,又陡又滑,鞋子踩進雪里,“嚓嚓”作響,有的地方看上去十分平坦,卻插著紅色標(biāo)牌,提醒登山客下面有暗窟。
紅色,也是歡喜花的顏色。
胡小鈴見過玉硯雪山的老照片,拍攝在二十幾年前,遠(yuǎn)景,山頂紅彤彤的,如同澆上草莓醬的冰淇淋。
三座山中,最高的是雪神山,沈鶴鳴的衣冠冢就在那上面,被當(dāng)成歷史文物保護了起來,學(xué)者們雖然對這個人褒貶不一,但都認(rèn)為可以稱之為梟雄,卻無一例外的給了梅姿夫人差評,認(rèn)為她縱欲奪權(quán),是導(dǎo)致同益沈家衰敗的罪魁禍?zhǔn)住?p> “一有什么事,就是我們女的不好”。
小雅強烈反對:“那沈鶴鳴比梅姿夫人荒唐多了,為啥他能叫梟雄?”。
要我說,都是一路貨,沈鶴鳴和三趾吳女生下了雪山郎,梅姿夫人和黃彪生下了黃不二,這兩個人把同益城攪了個天翻地覆。
而雪神山頂?shù)膲炄ψ?,至今仍眾說紛紜,雖然董育禾家堅稱這是老祖宗董喜所立的,外界卻不認(rèn)同,因為上面只刻了名,沒有姓,哦,你說姓董,就姓董了,證據(jù)呢?。
證據(jù)是《玄靈集.董義仆聞》。
這董義仆是不是董喜,專家們各執(zhí)一詞,無奈又搬出了董淳見,但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參軍,翻遍了所有史書,最終在犄角旮旯找到了幾句話:淳見從軍務(wù),甚得上喜,舉官千里,終未至,天命不予哉!。
其中并沒有提到那個自愿為奴的童八金,最后弄的董家人自己都糊涂了,只好作罷。
“這是小潘子告訴你的?”。
“嗯”。
“你懷疑他們和沈鶴鳴有關(guān)?”。
“不,更早,應(yīng)該是在荒城時期……”。
傳說最初聚集在這里的是一群猿,為何吳氏族人變身后卻是大鳥形態(tài),沈亮亮和四百六在爭吵時曾提到過一個姓董的,董阿大,會不會就是遲遲未曾到任的董淳見?。
任何物種的演變都是漫長的,可有時候會突然出現(xiàn)一個拐點,加速進化,我不想說隱羽族借鑒了人類文明,但短短的幾千年就能達(dá)到和我們一樣的高度,實在是不可思議。
“董育禾?”。
胡小鈴默念幾遍,回頭吩咐小雅:“你記住這個名字,有時間去林業(yè)局打聽一下”。
“好,可是師父,咱們要找的是僧袍,干嗎調(diào)查這個人?”。
“我想知道吳氏族人以前是什么樣子的,到底有多笨?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三根腳趾頭”。
天空雪花飛舞,風(fēng)越發(fā)凜冽,我們的頭發(fā)眉毛都變成了白色,跌倒了,就手牽手往下滾,又笑又叫。
可能是神經(jīng)繃得太久,每個人都渴望發(fā)泄,發(fā)泄完,心情格外輕松,象一群無憂無慮的孩子。
滑過幾個雪坡,已經(jīng)能望見寨子的外墻,墻里露出尖尖的房頂,一面白色三尾魚旗在桿子上迎風(fēng)招展,頭尾等長,鑲著紅邊。
三個描金大字:圣女寨。
我難掩激動的心情,快步如飛,兩個女孩在后面緊追慢趕,突然一聲慘叫,小雅一腳踩空,半條腿沒入雪坑里。
我試著往上拔,她疼的渾身哆嗦,死活不讓碰,還撓破了我的臉,胡小鈴氣壞了,威脅說要把她扔在這兒喂狗熊,小丫頭這才停止反抗,最后抽出來的那一下都喊岔了音。
沒有明顯的外傷,不過腳掌內(nèi)翻,嚴(yán)重變形,應(yīng)該是踝關(guān)節(jié)錯位。
胡小鈴給她吃了真元珠,腫脹和疼痛感雖然消失了,可還是不敢著地,我毛遂自薦,要把腳掰回去,嚇的她小臉煞白,一個勁的求饒。
“先扶你去圣女寨,等紅姨過來,這點事應(yīng)該難不住她”。
一個醫(yī)學(xué)院的高材生,推拿正骨當(dāng)然不在話下。
再往前走,偌大的圣女寨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沒有了歡喜花,寨子四周空蕩蕩的,最外面是樹杈墻,圍著一圈鐵絲網(wǎng),寨門上掛著粗大的鎖鏈,旁邊有個小屋,包著厚厚的橡膠保溫板。
屋門上貼著:售票處。
下面明碼標(biāo)價。
圣女洞:一位一百。
圣女寨:一位兩百。
導(dǎo)游解說:一百五。
兩人間:三百八,不包餐食。
還有提示:本寨用的是柴油發(fā)電機,需要充電的顧客請到充電房,按每分鐘一元計費,謝謝。
估計英莫兒做夢也想不到,幾百年后,曾經(jīng)的神寨會變成白英氏人的搖錢樹。
胡小鈴身上沒多少錢,怎么算都不夠,還是小雅腦子清楚,轉(zhuǎn)一圈,仨人就要六百,那不如掏個住宿費,住下照樣可以到處溜達(dá),總不至于關(guān)在屋里不許出去吧?。
何況今天她也走不了,只能在這兒過一夜。
敲了半天門,總算打開了一條縫,露出雙惺松的睡眼。
“我們能不能只要一間房?”。
那雙眼睛上下打量著:“你們是啥關(guān)系???別以為這里是雪山,沒人管,不明不白可不讓住”。
“她是我媳婦,受傷的是我妹妹”。
我一手摟住一個,兩個女孩一本正經(jīng)的點頭,小雅還故意抬了抬腳,露出痛苦的表情。
“哦,受傷啦?那是要有人照顧,這樣吧,再加一百塊”。
最后,七百八十塊成交。
那人終于肯出來了,是個老頭,胡子拉碴,披著棉大衣,手里拎著一串鑰匙,顫顫巍巍的在前頭帶路。
圣女洞要比我想像中大很多,盡管過去了十五年,仍然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奶香,正中是塊光滑的船形巨石,也就是所謂的圣壇,被白色花叢簇?fù)碇贿^都是些假的綢花。
上面盤坐著英莫兒的石刻像,雙手撫膝,細(xì)眉玉面,長發(fā)低垂于腰際,系著塊黑色的印花頭巾,詳和而寧靜,仿佛在以身示法,勸慰天下人,世間并非遍地疾苦,也有一方從容之地。
“這是圣女飛升后的樣子嗎?”。
小雅一臉震驚:“如果能親眼見到她,我會情不自禁的跪下”。
她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站不住了,蹺著一條腿,搖搖晃晃的搭著我的肩。
“沒錯”。
老頭站在洞外,無比自豪的說:“曾經(jīng)有人為了向肉身菩薩懺悔自己的罪過,一步一跪,用了整整兩天,才來到這里”。
當(dāng)時的老百姓認(rèn)為,只有至純至潔之人,才會死后不腐,在這樣的神跡面前,應(yīng)該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骯臟吧?。
可他們不知道,圣女還有另外一張面孔。
一個以殺止殺的英莫兒!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有人“咣咣”的踹寨門:“……巴布,巴布……”。
老頭回身一看,不樂意了,用手指著:“哎,哎,小兔崽子,踹壞了你賠不起”。
我們緊跟著出來,寨門外有四五個人,渾身冰雪,其中一人被同伴們架著,腳尖拖地,耷拉著腦袋,好象給人鞠躬似的,已經(jīng)昏迷不醒。
“大爺,你老行行好,快開門吧”。
一個黑臉漢子迎上來,神情慌張:“我哥被驚著了,趕緊請巴布給他瞧瞧”。
“驚著了,為啥?”。
“他,他在前面走,不知道誰罵了句滾蛋,就一頭扎在地上,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沒看見,我瞧的真真的,冰窟里有妖怪”。
身后有人插嘴:“倆,白影子,在萬子身邊直晃悠”。
老頭抬起那人的下巴,牙關(guān)緊咬,面如死灰,竟然是朱十萬。
妖怪!八成是被朱祈光困在山洞里的怪物,沒想到還不止一個,這些家伙舍命下冰窟,肯定是為了尋找魚肚青,真是賊心不死。
旁邊“吱”的拉開一扇小門,里面站著個扎雙馬尾的小姑娘,頂多十一二歲:“爺爺,我爹讓他們進去”。
又問黑臉漢子:“你們帶錢了嗎?要是沒帶,叫人回去拿”。
必須是現(xiàn)金,雪山上沒信號,手機轉(zhuǎn)不了帳。
“有,有”。
幾人連聲答應(yīng),七手八腳的在各自身上掏,湊了皺巴巴的一大把,小姑娘的業(yè)務(wù)很熟練,指頭劃拉的飛快,點鈔機似的:“一千三百四十八”。
有整有零。
“夠不夠?”。
“還不知道我爹給他用什么藥呢,多退少補”。
小姑娘說話脆生,辦事也痛快:“行,跟我走吧”。
老頭叫住她,交待了幾句,她“咯咯”一笑,馬上捂住嘴,又蹦又跳的往寨子里跑。
圣女寨倒是和我想的一樣,房屋低矮,外墻掛著草席,用的都是整木料,碗口粗細(xì),只是雪山上成材的樹木不多,大部分是從山下運上來的。
幾間木屋頂上支著衛(wèi)星天線,還有奇形怪狀的儀器設(shè)備,門框上掛著小黑板:玉硯雪山氣象觀測點,隔壁則是:地質(zhì)動態(tài)分析第七監(jiān)測小組。
我們路過的時候,一個男人出來抱柴火,沖小姑娘打招呼:“喲,小云彩,晚上你爸爸是不是要招待客人,請不請我吃?”。
“不請你吃”。
小云彩甩著馬尾:“你吃的太多,又不給錢”。
男人哈哈大笑:“小財迷,我?guī)湍慵腋傻幕钸€少啊?回頭發(fā)電機再出毛病,叫你爸爸找別人去,反正我是不管了”。
“哼”。
她一昂頭,蠻不在乎。
白英云彩,她爸爸叫白英巴布,和巴力是同輩,如果肉身菩薩沒被偷走,巴力踏踏實實的待在農(nóng)場,他的兒女大概也是這個年紀(jì)。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不知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第一眼看見巴布,感覺這人象是鐵打的,四方臉,動作僵硬,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阿依圖黛,但他的雙手卻無比靈活,沿著朱十萬的脖子一路按到顱頂,仿佛在彈鋼琴。
“不打緊,一般人受到驚嚇,元氣會分散,心竅空虛,得重新聚起來”。
巴布點起一支香,藍(lán)白色的清煙裊裊升起,沒什么味道,可是聞了之后,瞬間困意全無,接著他又從藥柜里取了張貼膏,用熱水熏開,“啪”的拍在朱十萬的腦門上。
“這是方圓一點香,歸根撥亂最好”。
“多長時間能醒?”。
“很快”。
他坐下,壓得椅子“咯咯”直響:“你們說冰窟里有妖怪,是不是看花眼了?”。
那幫人詛咒發(fā)誓,你一句、我一句,還有人專門模仿,亂轟轟的鬧了半天,基本上算是明白了。
一個妖怪全身白毛,腦袋又長又尖,圓眼巨嘴,手比鐵鏟還大,另一個卻是團人形的白氣,時隱時現(xiàn),頭上象頂著一口鐵鍋。
我又好氣又好笑,搞不懂頂鍋的意義何在,難不成妖怪出門也要帶著吃飯的家伙?。
“哥,你看那邊……”。
站在窗邊的小雅突然往后一撤,差點沒把我一屁股撅出去。
我轉(zhuǎn)過身,玻璃上蒙著層霧氣,中間被她擦掉了,剛好能看清外面的雪地。
沒有人,只有一排腳印不停的向前延伸,一步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