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景今天的行為有些反常,她不是個柔弱的女人,尤其在結婚后,盡管平時難得一見,但每次重逢,都能讓我感受到她對生活和事業(yè)的熱情。
是個打不倒的女大夫。
扭過頭,小雅正舉著手機錄音,她說自己腦子不好,又怕師父罵,這樣最省事兒。
我嘆了口氣:“胡定歸鄉(xiāng)還有你的親人嗎?”。
“從我記事起,身邊就只有爺爺,爺爺走了以后,最親的就是師父了”。
“為什么不一來就找你師父?都是自己人,也能互相照應”。
“師父離開老家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爺爺又喜歡獨來獨往,不愿意看別人的臉色,再加上他對老祖有點誤會,所以……”。
誤會?八成是不恥于胡大志的所作所為,不愿與他有瓜葛。
這老爺子,還真有把硬骨頭。
“你爺爺怎么走的?”。
“他雖然上了年紀,但身體很好,有時候會在建筑工地打短工,后來發(fā)生了意外,腳手架斷了,摔了下來”。
等小雅趕到時,老人只剩下一口氣,哆哆嗦嗦的伸出三根手指,然后張開雙手雙腳,攤在地上,憾然離世。
很快,事故鑒定出了結果,認為老人的視力情況不符合高空作業(yè)的規(guī)定,屬于工地負責人員的監(jiān)管和調度失誤,責令用工方支付了喪葬費,并賠償了一筆錢。
“爺爺小時候被人誤傷,右眼失明了”。
在老家,鄉(xiāng)親們都叫他胡一眼。
可是三根手指是什么意思,還有咽氣前做出的怪異舉動?。
我象征性的伸開四肢,不是個“大”字嗎?。
胡大志!
小雅一愣,臉色變了變,卻又撲哧一笑:“你真是夠可以的,賣烤串呢?啥事都能硬串起來,那我問你,這個三字怎么講?”。
兄弟間的排行,名字里帶三,或者是包括胡大志在內的三個人。
她聽我越說越離譜,哭笑不得:“快饒了我吧,大偵探”。
正在這時,孫又東打來了視頻電話。
視頻中,他完全變了一個人,精神萎靡,眼睛布滿血絲,簡直象一個剛從麻將桌上被老婆拽回家的賭徒。
“東子,怎么回事兒?珍景拿我當外人也就算了,咱們之間可是兩輩子的交情”。
“你都知道啦?”
他躲避著我的目光:“這陣子忒不順,手機一響就害怕,你還好吧,……背后是什么東西,毛絨玩具嗎?”。
是正在偷聽的小雅。
我連忙切入正題,詢問小孫途的病情。
“唉,不樂觀,專家會診了兩次,還是確定不了病因,只能先保守治療”。
孫又東本身就是個醫(yī)生,在自己的領域也頗有建樹,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心涼了一大截。
“珍景呢?”。
我擔心她撐不住。
“回娘家了,我岳父剛接走,他的一位老戰(zhàn)友是皮膚病方面的權威,我也聽說過,但愿會有好消息吧”。
小孫途生下來的當天,醫(yī)生在例行的常規(guī)檢查中,突然發(fā)現(xiàn)小家伙的激素和血液方面有異常,數(shù)值要遠遠高于同齡期的孩子。
兩天后,毛孔開始收縮,皮膚呈現(xiàn)出強韌性,針頭都扎不進去。
汗液也排不出來,形成皮下水腫,代謝出的有害物質若是長時間積累,終有一天會引起各種并發(fā)癥。
象一棵從里面開始腐爛的白菜。
病情兇險,孫又東干嗎不跟著去,有什么事情比親生兒子的安危更重要?。
“珍景走的急,什么東西都沒帶,我在家收拾好行李,馬上往那邊趕”。
為了讓我相信,他把手機拿遠,真的是臥室,床頭掛著兩人的結婚照。
地上有個大旅行箱,衣物折疊整齊,擺放有序,旁邊的塑料袋里,裝著一堆女性用品,有面膜,海底泥,各種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
另一側的化妝臺基本已經清空了,只剩下一個精美的小盒子,包裝紙還沒有拆,翡翠綠的盒身上印著兩個英文字母:SN。
“這是她最喜歡的香水之一”。
“不便宜吧?”。
山南農場的純手工香水,被原石打造成高級奢侈品。
孫又東點頭承認:“不過你也了解珍景這個人,除了工作之外,她很少有感興趣的東西,貴是貴了點兒,我還負擔的起”。
盡管醫(yī)院對化妝品的使用有明文規(guī)定,珍景外出應酬的次數(shù)也少的可憐,但他仍堅持每年送給妻子一瓶,來表達自己的愛意。
有這樣的男人在她身邊,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告訴他自己即將要去的地方,收不到外界的信號,也不清楚會逗留多久,只能提前預祝小孫途平平安安,化險為夷。
“這個男的真差勁”。
小雅撇著嘴:“你瞧他自個的箱子整理的多板正,老婆的東西卻弄的一團糟”。
的確,口紅的蓋子已經不翼而飛,到處都能看到粉餅的碎屑,以及不知從哪兒流出來的液體。
這不象一個有潔癖的人干的,和那個旅行箱一比,天壤之別。
“你看他笑的多假呀,肯定沒說實話,和你騙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疑心病!
我相信孫又東,也相信珍景的眼光,之所以選擇他,是因為這個男人靠得住。
“男人是會變的,說變就變,根本不會考慮任何人,毫無顧忌”。
沒法再聊了,已經開始了性別歧視,只能閉上眼睛睡覺。
十二點多,胡小鈴讓潘山勇停在路邊休息一下,我在座位里蜷的很不舒服,渾身酸麻,想下車活動活動,便自告奮勇和小雅一起去買吃的。
遠處是蔚藍的天際線,沒有高樓大廈的阻擋,直接和群山接壤在一起。
視野開闊了,心胸也開闊了起來。
而且離同益古鎮(zhèn)越近,越能感受到異族風情,無論是獨特的街道建筑,還是人們的服裝飾品,都體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文化和宗教信仰。
小飯館里擠滿了人,樹蔭下擱著幾張長凳,供等餐的人們稍事休息。
我本來緊跟著小雅,可她憑借小巧的身材,很快就鉆到了最前面,我被擠的昏頭轉向,只能退居二線,在外面接應。
長凳上已經坐了兩個人,中間放著煙紙,一小袋煙絲和一個鐵煙盒。
其中一個五六十歲,留著山羊胡,戴著黑鏡,正摸索著卷旱煙。
他腿邊靠著一根手杖,好象眼睛有毛病。
另一個五大三粗,大腳趾上纏著白紗布,滿臉怒氣:“這些耗子都他媽成精了,你去我家瞧瞧,吃的,用的,只要能啃動的,都給禍禍的一干二凈”。
山羊胡把卷煙放在煙盒里:“金猴寺不是在開壇賜紅嗎?你去求點兒,那玩意我知道,管用”。
“我去了,連個法緣貼都買不起,靈猴一過來,我就拼命的往前擠,誰知道它選中了個小丫頭”。
那人哭喪著臉:“寺里的人說這些耗子是從山南農場跑出來的,吃了歡喜花才發(fā)的瘋,象我這種情況,是不是得找他們要個說法?”。
看樣子,他的大腳趾也是拜耗子所賜。
“認倒霉吧,哪個敢拍著胸脯說親眼看見了?農場也不至于干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
誰從中得到的好處多,誰才可能是整件事的幕后策劃。
那人吃了一驚:“你是說?……”。
“當然是烏頭會”。
烏頭會既有驅鼠的沐紅,又有治病的真元珠,倘若不是被警方調查,用不了幾天就能賺的盆滿缽滿。
“噓,小點聲,這里到處都是他們的人”。
那人一臉驚恐的扭頭看我,發(fā)現(xiàn)只是個外地游客,又四下張望了一圈,沒聽到鈴鐺響,這才松了口氣。
“有啥好怕的?”。
山羊胡嘴角露出一絲不屑:“別說胡小鈴,就是她爹來了,對老王也得客客氣氣”。
據他講,胡大志剛回到同益的時候,狗屁不是,整天挑著胡仙方的幡子,在街上給人作揖說好話,就是沒人理,自己見他拉扯個女兒不容易,雖說同行是冤家,但沒少幫襯他。
“那你為啥不加入烏頭會,不比替人按摩強?”。
“別看我是個瞎子,靠手藝吃飯,坑蒙拐騙那一套學不來”。
山羊胡沒說完,自己先樂了。
這一樂不要緊,那人更覺得他是在吹牛,如今烏頭會正風生水起,他要是對胡大志有恩,就算當不了二當家,在真元大殿里也能排上座位。
“露多大臉,現(xiàn)多大眼,他今天容得下你,不代表永遠能容得下你”。
他似乎有苦說不出,嘆了口氣:“吃碗安穩(wěn)飯,足矣”。
“外面都在傳老祖做法的時候,體內的真元丹會隨著吐納在嘴里進進出出,丹落之地,有枯木生花,有白骨生肉,這是真的假的?”。
“玄學之妙,無非四個字,有無真假,信之則有,則真,不信則無。則假,本來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不過胡大志確實異于常人”。
他經常給胡大志按摩,發(fā)現(xiàn)這人骨骼粗大,從肩到腕部的每處關節(jié)都能獨立扭轉三百六十度,并且體重很輕。
“一米七六的身高,還不到八十斤”。
“這么瘦???”。
山羊胡搖頭:“他不瘦,看上去比你還壯實”。
這人除了是張方臉,其它的都是圓滾滾的,目測少說得一百七八。
難不成胡大志真的已經得道成仙,身輕如燕?。
小雅提著兩兜子飯盒出來,披頭散發(fā),救命似的喊我過去幫忙,剛遞到我手里,又想起忘了拿筷子,只好再一次扎進人堆里。
我趁機向旁邊的一位老大爺打聽那個山羊胡是什么人。
“他叫王知道,在隔壁開了家按摩正骨店,外帶算命,摸骨,推象”。
“眼睛怎么瞎的?”。
“天生的吧?”。
老大爺揪著胡子:“他不是本地人,自打一來就戴著那副黑眼鏡,都說他是瞎子,真瞎假瞎就不清楚了”。
回到車里,吳三小一聲不吭,抄了兩盒米飯和一盒粉蒸肉就走,胡小鈴氣的直搖頭:“板著張臭臉給誰看呀?倒象我欠了你們似的”。
我笑了笑,讓潘山勇各樣都撥了一點兒,給兄弟倆送過去:“他們臉皮薄,偷了咱們的蛇膽蓮,還蹭吃蹭喝蹭車坐,不好意思,不知道該說什么”。
“別咱們咱們的”。
胡小鈴冷眼看我:“要想咱們,先入會再說”。
“行”。
我一口答應:“還得給咱爹準備個象樣的見面禮吧,聽說現(xiàn)在最好的義肢,能用神經操控機械腳掌,不過,如果截肢的時間過長,有的神經末梢會閉合,咱爹做手術幾年了?”。
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我這樣稱呼,竟然沒有生氣,而是下意識的回答:“六年”。
“你說,會不會有人故意要害咱爹?”。
“不會吧?”。
胡小鈴不敢肯定:“雖然那時烏頭會剛成立不久,但前前后后救了不少人,欠人家的錢也都還了,沒聽說和誰有過節(jié)”。
她隨即反問:“你到底在懷疑什么?”。
我說不上來,但胡大志的車禍絕不象看上去那么簡單,這血淋淋的慘劇掩蓋了一個秘密,一個寧死也不想讓外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