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并排躺著吳二中和吳三小。
一個脖直臉僵,全身的力氣都用在眼睛上,瞪著正在專心擇自己頭發(fā)的白靈猴。
“是在抓虱子嗎?”。
小雅不明白。
另一個卻張著大嘴,鼾聲如雷。
吳大個獨自站在隨風起伏的稻田中,捏著兩片樹葉,吹出的聲音尖細急促,象是蛾子飛過耳畔時,快速振動的翅膀。
“智語鳥怎么還不來?”。
女孩兒們有些心急:“隔這么老遠,會不會聽不見?”。
吳大個一言不發(fā),眺望著遠方。
門縫里似乎有人向外窺視,潘山勇連忙跑過去:“老鄉(xiāng),開門吧,我們真的不是壞人”。
影子一閃既逝。
“咱們被人盯上了”。
吳大個低聲說:“從奶茶店開始,后面一直跟著兩輛車,現(xiàn)在應該就停在附近”。
“警察?”。
他搖搖頭,轉過身,雙眼如炬。
“甭這么看我”。
我渾身別扭:“水家沒那么傻,馮漁丟了,蛇膽蓮也被搶了,這時候來有個屁用”。
兩個人的目光最終落在胡小鈴身上。
“這小姑娘讓人看不透,按理說已經(jīng)到了烏頭會的勢力范圍,完全可以扔下咱們,自己回去”。
吳大個明知故問:“可她卻一個不少的都帶著,到底想干啥?”。
不是她非要帶著,是有人賴著不走。
“那你呢?”。
吳大個氣得直哼哼:“是指望你拿回蛇膽蓮,還是打算讓你做上門女婿?”。
他提醒我:“這兩天我也聽出來了,烏頭會和山南農(nóng)場變著法的讓沈自舟出血,沒想到把水家的事情翻了出來,等咱們湊齊了僧袍,這幫家伙吃誰去?她帶著你,是因為你也想弄清真相”。
想弄清真相,難道在他們眼中,我表現(xiàn)的那么明顯嗎?。
身為外婿,本不應該如此。
“你要處處留神,她是在裝傻,小心被人當槍使”。
我當然知道她在裝傻。
每個人都在裝傻。
但我更愿意稱之為互相利用。
玉田大師說的對,看破不說破,說破都難過。
“有你們在,我沒什么可怕的”。
再怎么鬧也是一家人,總不能眼瞅著我掉坑里吧?。
“要是今天晚上智語鳥找不到老三,明天他的頭就會開始疼,根本按不住,我得先把他捆起來”。
吳大個有切身體會,那種痛苦沒人受得了,只能暫時留下,等兄弟們有所好轉,再前往同益古鎮(zhèn)。
既然如此,干嗎要養(yǎng)這種鳥呢,又為什么不把它帶在身邊?。
“不是每個吳家人都養(yǎng)鳥”。
他稍微解釋了一下:“我們仨兄弟上有老、下有小,再加上訓練、打比賽,這些都需要錢,養(yǎng)鳥是自愿的……,但養(yǎng)智語鳥不能關,也不能拴,這小家伙氣性大,得順著它性子”。
看來智語鳥還能帶來財富。
我很好奇它的來歷。
“這得說起吳智語了,她雖然也是三趾,卻是吳家人在門口撿來的,竹籃里除了刻著姓名的長命鎖,還有個錦盒,裝著八顆鳥蛋”。
外加一封信。
內容不知道,也許寫著威大將軍全府失蹤的真相,或者孩子的身世。
鳥蛋孵化后,小鳥肢體俱全,卻小如蠶豆,大伙兒覺得稀奇,都爭著養(yǎng),可是沒過多久,頭疼病就如同瘟疫一樣在吳家擴散開來。
“等到發(fā)現(xiàn)它會下蟲蠱時,已經(jīng)晚了,當時恨不得把鳥都弄死,又不敢,聽不到鳥叫,蛾子不會往外鉆”。
蛾子有個很惡心的名字:耳屎蛾。
“不吃它不行嗎?”。
“鳥會死”。
呆立而亡。
如果有人想養(yǎng)智語鳥,隨時可以去老爺子那兒領一顆鳥蛋,放在溫熱的毛巾里,在整個孵化的過程中,要不停的對它說話。
兩天后,小鳥啄破蛋殼,睜開眼睛看見誰,就認準了誰,一輩子跟著他,轟都轟不走。
只不過,這是種喜歡激情的鳥,尤其是快速飛行,它永遠不會象貓似的黏著主人,而是在主人周圍的天空中,穿梭縱橫,奮力高飛。
“紅衣人說吳智語是威不媚的孩子,也許她已經(jīng)打算和王孫靈同歸于盡,所以才將孩子托付給我們”。
其中的秘密唯有吳家老爺子才會知曉。
“你們老爺子是誰?”。
“吳子同”。
我心里有一個人:“白頭發(fā),小個子?”。
吳大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什么都沒說,算是默認了。
“打虎親兄弟,我先去同益古鎮(zhèn)試試深淺”。
我哥們兒似的拍拍他肩膀:“有了好處,大家平分”。
褲兜里的手機突然動了一下,我借口上廁所,來到屋子后面。
蘇欣晨回復了四個字:洗洗睡吧。
同益古鎮(zhèn)仍然宛如一座死城,只要踏進去,就象泥牛入海,無影無蹤。
墻上有扇小窗戶,傳來“叮?!钡那么蚵暋?p> 一個女人在罵:“臭老頭,還想不想見你兒子?”。
“你不用騙我,他被你折磨了這么多年,不死也變成了廢人”。
象是公公和兒媳婦。
“哦,你的意思是,他不用回來了?”
“唉……”。
老頭嘆氣:“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這種沒良心的事兒,我干不出來”。
“良心?”。
女人嬌滴滴一笑,聽在耳朵里,不禁心神蕩漾:“不就是找個替死鬼嗎,難道良心比親生兒子還重要?如果你實在不愿意……”。
笑聲嘎然而止:“那就照你老人家的意思辦”。
語氣陰沉,和剛才判若兩人。
老頭沒再說什么,板凳“咣”的倒地,腳步聲漸行漸遠。
屋里又傳來嬰兒的啼哭。
“小寶貝”。
女人笑著哄孩子:“聽話呦,你馬上要有新爸爸了”。
替死鬼,新爸爸?我越想越不對勁,扒著窗沿正要往里看,突然聽見胡小鈴大聲叫我:“小川,你好了沒有?有位老伯伯請咱們去他家里坐”。
老頭干瘦,滿面皺紋,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倆人,主動提出要幫忙。
三間磚瓦房,左右相通,堂屋很寬敞。
我和潘山勇使出吃奶的力氣,總算把吳二中滾進了沙發(fā)里,剛直起腰,就聽見里間有人咳嗽。
扭過頭,一個俊俏的小媳婦兒側臥在床上,蓋著薄毯,面色銀白,非但不嚇人,反而增添了一種別樣的風情。
如同鍍了銀的美人娃娃。
她正在逗身邊的孩子,孩子只露出個小腦袋,鼴鼠似的抱著奶瓶,“唧唧”的吮吸著。
靠墻是個長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銀飾制品和模具,砧臺上套著個半成品,旁邊放著把小皮錘。
原來瘦老頭是個銀匠。
“還真的有病人?”。
小雅小聲說:“師父,你跟她算有法緣嗎?”。
這話問的太有水平了,倒要看看胡小鈴怎么回答。
她沒理會小雅,反而瞪了我一眼:“都是跟你學的”。
我剛要理論,小媳婦兒抬起頭,沖這邊“咯咯”一笑,滿眼春色。
可笑著笑著,她突然一怔,深吸了兩口氣,一臉驚慌的看著沙發(fā)上的吳三小,咬著嘴唇:“真倒霉,怎么碰上了這家人?”。
她裹著毛毯坐起來,偏腿下床,扒拉地上的鞋子,看樣子是要走。
屋外猛的傳來兩聲鳥叫。
小媳婦兒反應出奇的快,一腳丫子把房門踢上,隨即在里面大喊:“外面還有姓吳的沒有?管好你們的鳥,別讓它進來,咱們可是老相好了,井水不犯河水,要不然,就等著給你兄弟燒紙吧”。
我們還沒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門簾“啪”的挑開,影子閃了又閃,兩只智語鳥同時出現(xiàn)在吳大個頭頂,“啾啾”聲此起彼伏。
女人不停的慘呼,“叮鈴咣啷”的連砸?guī)ё玻B叫聲對于她而言,就如同唐僧沖著孫猴子念緊箍咒。
吳三小卻睡的很香,耳朵里慢慢爬出一對銀灰色的蛾子,渾身濕黏,竭盡全力的伸展著翅膀。
我都看傻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鳥等其飛了起來,才追逐嬉戲著,你一口、我一口的搶食干凈。
里間已經(jīng)沒了動靜,瘦老頭喊了兩聲,推門一看,空無一人,墻上全是抓撓的痕跡,還有股很特別的香氣,弄的人頭昏腦脹。
為了讓老頭說實話,胡小鈴什么辦法都用了,甚至拿出了真元珠。
瘦老頭還真扛得住,軟硬不吃,就是不吭聲,瞇縫著眼睛,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我問吳大個,這女的是不是也是吳家人,腦子里生了蟲?。
“我們頭疼的時候,聽見智語鳥的叫聲,會昏睡過去,等蛾子爬出來就沒事兒了,這女的好象正相反”。
他解釋不了。
潘山勇在尚未加工好的手鐲上,發(fā)現(xiàn)了一行字:鹿家有女半碧玉,前程似錦莫歸林。
什么意思?。
難道小媳婦兒姓鹿?。
胡小鈴讓小雅把白靈猴牽進來,怕它圍著樹轉來轉去,不小心勒死自個兒,又對我說:“既然晚上不用開車了,那你就守夜,盯死這個老頭,明天我找人要點猴子粉,不怕他不老實”。
她當著我的面,做了個往下灌的動作。
仿佛是在說:你要是不聽話,也給你照樣來一點兒。
“人家的家務事,跟咱們沒關系”。
同益古鎮(zhèn)就在眼前,我不想做無謂的耽擱,千奇百怪的事兒多了,管得過來嗎?。
“有關系,她既然能認出吳家人和智語鳥,說不定還是你親戚呢,任何一條線索都不能放過”。
得嘞,這小姑娘的脾氣和智語鳥差不多,隨她折騰吧。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猴子粉沒到手,白靈猴竟然先不見了。
鐵鏈仍然拴在樹上,接口處的圓環(huán)錯了牙,明顯是被硬物撬開的,地上也沒有猴子的腳印。
獨門獨院,又只有一顆樹,它能去哪兒,難道直接跳進了對面的稻田?。
胡小鈴很是不安。
如果哪個不開眼的去招惹白靈猴,下場肯定比吳二中更慘。
“猴子和人一樣,肚子餓了,就會回來的”。
我拉她進屋,她卻跑去求吳大個,想用他的小鳥幫忙找找,并且答應兩人之間所有債務一概全免。
吳三小被聲音吵醒,迷迷糊糊的:“……老大,誰找不著啦?”。
胡小鈴又委屈又無助,眼圈發(fā)紅。
根據(jù)我的觀察,吳大個有幾秒鐘的失態(tài),可能最初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曾經(jīng)無比憐愛的望著面前這個小姑娘,甚至伸手去摸她的頭頂。
然后就頓住了,僵在空中。
他面無表情的吩咐吳三小看好老二,隨即對著那只豹紋鳥吱吱唧唧的一通比劃。
人和鳥之間似乎有種特殊的交流方式。
豹紋鳥立刻在白靈猴待過的泥地上啄了幾下,“嗖”的沖向遠處的老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