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龐英和宋小榆從西夏回來時,大家見宋小榆身上穿的是紅色的嫁衣,都猜測龐將軍和宋小榆可能已經秘密拜堂成親了。所以,當大家看見宋小榆出入龐英的營帳時都會心領神會地笑一笑。其實,這幾日宋小榆去龐英營帳中,只不過是替對方換藥去了,什么也沒有做。那件事之后,兩個人都意識到有不妥的地方,尤其是宋小榆。一想到當時是自己主動撲進對方懷里的就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鉆進地洞里藏起來。為了避免尷尬,這些天她不再去龐英營帳中替對方換藥,而是刻意躲著對方。
“小榆,小榆……快收拾東西,我們要回家了?!边@一天二虎突然跑到炊房來找宋小榆。
“回家?”宋小榆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今天接到朝廷調令,我們都被調回去了?!?p> “大家走了,這里怎么辦?”宋小榆問。
“朝廷派來的替補隊伍今天下午就到,所以我們現在就需要準備走。你也快去收拾收拾,一個時辰之后軍隊將拔營出發(fā)。”二虎說完便匆忙離開了。
提到“回家”兩個字宋小榆內心就五味雜陳,她不是不想回,而是無時不刻都在思念自己的家,思念自己的親人。如今,終于可以歸家了,她當然很高興了。
宋小榆放下手里的活,跑到自己的住所開始打理自己的行李。當她將行李搬到炊房門口的時候,卻看見老丁頭正在往水缸中蓄水,他顯得很平靜。
“丁師父,您不收拾行李嗎?”宋小榆問。
丁老頭往灶里又添了一把干柴,火苗再次燃燒起來的時候,他又起身往鍋中加了一些水。宋小榆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對方干活,等待對方回應。
“我不走。”老丁頭低頭繼續(xù)干著手里的活。
“難道您不想家嗎?”宋小榆問。
此時,老丁頭終于停下手里的工作,目光空洞洞地散在地上,說:“這里才是我的家。”
“大家都走了,就您一個人留下,不會孤單嗎?”
“我好不容易清閑片刻,等新來的駐扎軍隊到了,到時候又鬧哄哄起來?!崩隙☆^停頓半刻繼續(xù)說,“唉,沒有你的幫忙,我一個人可能又忙得不可開交了。這些從城里來的兵,估計一時半會適應不了這里的生活。我得到你的菜園子看看,摘點青菜,做個帶陷的包子,不然這些兵吃不慣,怕是要跑嘍……”
老丁頭自言自語地調侃著,拿起竹筐一瘸一拐,步履蹣跚地往營區(qū)外走去。
號角聲吹響,忠武將軍的軍隊啟程回中原了。隊伍浩浩蕩蕩地朝東方駛去。
在蒼涼的大漠之上,有一個身形單薄的影子眺望著遠去的隊伍。他像扎根于黃沙中的一棵胡楊,露出干枯的風骨,在大漠之中倔強地挺立著,離去人的心上烙下了一道彎曲地痕跡……
宋小榆跟隨邊塞將士回到中原,在經過川涼府的時候,她和大家分手告別了。牛夕和二虎需要隨部隊先回京接受朝廷的授功儀式才能告假回鄉(xiāng)探親。于是,宋小榆只好自己先離開了。
宋小榆跟尹洙告別后,正好經過龐英,她想了想,還是停下了腳步,望著對方的背影說了一句:“后會有期……龐將軍。”
龐英沒有轉過身來,藏在布幔下的嘴巴抽動了兩下,含在嘴里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再次回到榆樹村已經是第三個春秋。大地母親已經換上了色彩斑斕的霓裳。
“爹爹,我回來了。”還未走進院門,宋小榆便迫不及待地朝家的方向高聲呼喊了起來。但是,呼喊了半天,都沒有人回應,又見院門開著一道縫隙,心想爹爹應該又到山上干活了吧。
當她推開院門之時,一個灰色的閃電突然從里面竄出來撲倒在她的身上,隨后便是“汪汪汪”的狗吠之聲。
“小灰灰,原來是你啊。真是嚇我一跳。是不是爹爹出門了,你自己守在家?。俊彼涡∮芤贿呎f著,一邊用手捋著小灰灰身上的毛發(fā)。小灰灰見到久別的主人,甚是歡喜,搖著尾巴,在宋小榆身上歡蹦亂跳了起來。“小灰灰,你好像長大了不少啊,就是瘦了點,我都能摸到你身上的骨頭了。沒想到,分開這么久,你還記得我呀。小灰灰……”
“死狗,你是不是又跑回來了??次也淮驍嗄愕耐?!”說話間,一個背著娃的婦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她的身體顯得很壯實,兩個**垂在胸前,顯得很豐滿。她皮膚黝黑,頭發(fā)簡單地盤旋在頭頂上。
“你是……”婦人看著面前的宋小榆愣住了。
“小榆?!?p> “蕓豆……”
她們幾乎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雖然分隔了三年,但是歲月為她們的容貌做了很大的修飾。尤其是蕓豆,她的體態(tài),言行舉止,簡直是一個活脫脫地鄉(xiāng)野村婦。
“小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還以為……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蕓豆將手里的樹棍扔到一邊,沖過來一把抱住對方,此刻的她激動得渾身顫抖。
“我剛剛回來?!?p> 簡單地噓寒問暖之后,蕓豆擦去眼角的淚珠,開心地說:“走,去我家。”
“過兩天再說吧,我先在家歇兩天再去找你?!彼涡∮苷f。
“還歇什么歇,你家早沒人住了?!?p> 此時,宋小榆這才發(fā)現眼前的庭院顯得十分的荒廢和破舊,野草已經長到了房門口,房子因為多年未修顯得破敗不堪。宋小榆心里咯噔一下,無窮大的想象力讓她看到了倒下的宋安,看到出殯的隊伍,看到被土堆壘砌起的墳墓。她聽到爹爹在生命最后一刻時嘴里還呼喚著自己的名字,聽到他呼吸停止的最后一刻……畫面,越想越沉重。
“想什么呢?你爹被你哥接到京都去了?!笔|豆說。
“我哥?京都?”宋小榆還沒有從剛才遐想的悲傷完全走出來,但是聽到蕓豆這句話,心里也算踏實了。
“對啊,你哥,宋福,聽說發(fā)大財了,可能是做了什么官。好家伙,你不知道,那天幾十號人敲鑼打鼓地過來,陣仗搞得跟結婚一樣,十分氣派?!?p> “宋福?”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沒人提及了。
“他們什么時候走的?”
“走了有大半年了吧。走的時候,你爹把小灰灰托付給了我。這狗吃得比人還多,我都快養(yǎng)不起它了。走吧,跟我回家。你在這里一口熱水熱飯都沒人給你做。”蕓豆絮絮叨叨地說著。
蕓豆嫁到石頭村,她的丈夫是石頭村的傻兒。雖然,人看起來傻乎乎的,說話不太利索,但是干的活卻非常漂亮,他是這方圓幾十里出了名的石匠。說來,也算一個技術工人。
蕓豆在灶房里忙活著飯,她的丈夫傻兒在屋外做活計,孩子則坐在土炕上玩積木——那是傻兒為自己孩子專門做的玩具。宋小榆本想幫著蕓豆做點活的,卻被對方推出了灶房。她只好坐在一邊看他們的孩子玩耍。
小孩叫餅餅,現在快三歲了。宋小榆記得當年她離開榆樹村的時候,它還是一個小肉球待在他娘的肚子里呢,轉眼間已經長這么大了。他挺著圓鼓鼓的肚子,走起路來十分笨重,樣子十分可愛。小家伙好像并不太喜歡面前的這些玩具,他將積木一個一個往床下扔。宋小榆只好一個一個撿起來。餅餅把宋小榆撿起來的積木又一個個重新扔到地上,扔的時候,他開心地咯咯直笑。連續(xù)撿了四五輪之后,宋小榆感覺到有一些累了,便不再管地上那些積木了。餅餅發(fā)現面前的積木全部被自己扔到了地上,看了看宋小榆,小眼睛好像在說,快把積木撿起來。宋小榆也看著他,故意不撿地上的積木,看他會怎樣。他們就這樣互相對視了一會,突然餅餅癟嘴,哇哇大哭了起來。
宋小榆見此狀,立馬慌張了起來,這一招誰能抵擋得住,她趕緊乖乖地將地上的積木全部撿起來放到餅餅的面前??上В还芩趺春?,對方就是不買賬,哭得愈加厲害。蕓豆聽見娃的哭聲,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操起廚房的湯勺就從廚房沖出了。
“怎么了?怎么了?”
她看見宋小榆在哄孩子,知道沒事,便重新回到了灶房。
午飯是一盤花生米、一盤青菜和一個被切成四瓣的咸鴨蛋。宋小榆看見自己面前是一碗白白的大米飯,餅餅吃的是米湯飯。而傻兒和蕓豆卻喝的是黑乎乎的湯面。宋小榆將碗里的米飯往餅餅碗里撥了一些,立馬就被蕓豆攔住了。宋小榆又調頭往蕓豆碗里撥了一些大米飯,立馬就被蕓豆擋住了。她本想再給傻兒分一些,這時傻兒已經端著碗跑了出去,自個兒蹲在門口吃了起來。
傻兒一點又不傻!
“小榆你別管我們,你快趁熱吃啊?!笔|豆不停地往宋小榆的碗里夾菜。
“蕓豆,已經很多了,別給我夾了,你也吃吧?!彼涡∮苷f。
可能是因為大家有段時間沒有相處了,飯桌前,大家都在低頭吃飯,除了幾句噓寒問暖的話語外,并沒有過多的交談。
餅餅沒有用蕓豆給他準備的碗勺來吃飯,而是直接伸手來抓。他將飯粒弄得到處都是,蕓豆生氣地用筷子打了他的手,他哼哼兩聲,繼續(xù)按照自己的方式進餐。今天因為有宋小榆在,蕓豆就暫且放過了他。
蕓豆低頭悶頭吃著自己碗里的飯,卻很少動手夾桌上的菜。桌上的那四瓣咸鴨蛋,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人碰過。宋小榆知道,這可能是他們攢了很久的待客之禮。餅餅才不跟誰禮讓,講客氣呢。他伸手抓了一瓣咸鴨蛋便連殼塞到了嘴里,咬了兩口,他說“咸”,隨后就都吐了出來。這一幕,讓蕓豆的怒火騰地一下就升了起來。只聽“啪啪”聲,兩個耳光便落到了餅餅的小臉上。
“你這個敗家子,好生的糧食,被你這么糟蹋了,餓死你算了!”蕓豆說著,便將餅餅從桌位上抱了起來,扔在地上?!叭?,找你爹去。別人我再看到你?!?p> 餅餅只好哭著去門外找他的傻兒爹爹去了。
“小榆,快吃菜啊。”蕓豆一邊說著,一邊將剛才餅餅吐在桌上的蛋粒撿起塞進自己的嘴里。
面前的蕓豆看起了熟悉又陌生,生活把她磨煉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第二天,宋小榆告別了蕓豆一家,她要啟程去京都,去找宋安和宋福。蕓豆將她送到了大路上,臨走的時候,她偷偷地抹起了眼淚。她可能是在為好友的離開表示不舍,也許是在為面前的生活和日子嘆息,也許她是在遺憾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