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珠到后院收晾干的衣服,忽然聽見假山后面的廂房傳來老鴇的罵聲,于是她便悄悄地湊過去看了看。果不其然,正如她所想的,老鴇又騙來一個黃花大閨女。
“你還敢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崩哮d說著便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扇向那位姑娘。扇完還不過癮,她又拳腳相加地踢對方。簡直太狠了,看著都令人害怕。讓玲珠感到奇怪的是,那個姑娘被打得如此地慘,竟然一聲也不吭。難不成是一個啞巴?
“小姐,小姐,你知道嗎?三娘又抓來了一個小姑娘,現(xiàn)在就關在后院假山后面的廂房里呢?”玲珠跑回來對楊夢姬說。
“是嗎?”楊夢姬冷冷地問了一句,低頭繼續(xù)畫著畫。對于她而言,這樣的事情時常發(fā)生,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你是沒看見啊,三娘這樣一巴掌一巴掌地扇那姑娘的臉,然后又左一腳,右一腳的踢,哎呀,別提有多慘了,我都不忍直視……”玲珠在描述時,滿臉痛苦的表情,好像自己也被挨了打。
“玲珠,你去信差那里看看,有沒有我的書信?!?p> “我剛才就去看了,沒有你的信?!?p> “你快去再看看吧,萬一又有了呢?!?p> “哎呀,小姐,你饒了我吧,你一天讓我跑三四遍,腿兒都給我跑斷了。況且,人家信差每天就有一次放信的時間。真的沒有你的信?!?p> 玲珠話音剛落,楊夢姬便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走到窗前,依靠在窗臺上,遙看著遠方。柒院橋上依舊人來人往,各種小商販占據(jù)著每個可能營生的空間。而橋頭那個角落,卻始終空空地、冷冷地。
“相思有如少債的,每日相催逼。
常挑著一擔愁,準不了三分利。
這本錢見他時才算得?!?p> 玲珠一看,心想壞了,自己又說錯話了。她打小就跟在楊夢姬的身邊,楊府被抄家后,她又跟隨楊夢姬到豐樂樓做官姬這么多年。雖然主婢分明,但是從情感上論她們已經(jīng)是情深義重地好姐妹??粗鴹顗艏д煸馐芟嗨贾?,她也覺得難過。如果詛咒可以解決問題的話,玲珠早就在心里罵了宋福千百回。只可惜,不管如何埋怨和痛罵,眼前楊夢姬的痛苦卻是真實的,絲毫未減。
“小姐,都怪我這張臭嘴,總是直來直去,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我現(xiàn)在就教訓它。”玲珠說著便用手開始扇自己的嘴巴。
楊夢姬看見了趕緊過來阻止:“玲珠,快停下來。這是我自己的事,不關你的事?!?p> “小姐,我們兩個從小長大,沒有你,就沒有我??匆娔阋惶煲惶斓南?,我真的很心疼??刹豢梢圆灰@樣作踐自己?你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我也不活了……嗚嗚嗚……”
“傻姑娘,說什么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楊夢姬過來抱著玲珠安慰道。
“都怪那個負心漢,要不是他,也不會讓你如此傷心?!?p> “行了,我們不提以前的事情了。我肚子有點餓了,想吃點菜羹?!?p> 玲珠一聽楊夢姬要吃東西,趕緊擦干眼角的淚水,說:“好,我這就去做?!?p> “去吧?!?p> 玲珠離開后,楊夢姬情不自禁地又來到窗前,她遙望著遠方。
“我們本不是一路人,上天賜予機會相遇在了一起。如今,我們又成了兩個世界上的人。本該做個了斷,只是自己太執(zhí)著,舍不得,放不下,于是作踐了自己?!?p>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沉思了很久,她終于還是將面前這扇窗戶重新關了起來。
那天晚上,宋小榆沒有按時回到家里,宋安便開始擔心。第二天,他便拖著虛弱的身子杵著一根樹棍四處尋找。沒有辦法,他只好去找陳干娘。于是,陳干娘也幫忙四處打聽,依然沒有結果。最后,他們只好去報官。官府的接納官告訴他們每一年夢梁府都會有很多起人口失蹤案,能找到的機會很少,讓他們不要抱任何希望。宋安一聽,差點暈倒。陳干娘悄悄地向接納官塞了一些銀錢,對方這才為他們做了登記和備案。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官府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宋安簡直絕望至極,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把兩個孩子弄丟了,他在內(nèi)心痛恨著自己,他向上天發(fā)愿,祈求上蒼把兩個孩子還給自己,哪怕用自己的命來換,他也心甘情愿。
有一天,陳干娘見宋安匆匆離開住處,她感到有一些不對勁,于是就跟了過去。她看見宋福來到小河邊,立馬感覺到不對勁,立馬沖過去一把拉住了正準備往河里跳的宋安。
“老大哥,你怎么可以干這種傻事呢?”陳干娘責備宋安說道。
“陳干娘,我沒有臉活下去了,活不下去了……嗚嗚嗚……”宋安癱坐在地上,像一個委屈的孩子,哭得特別傷心。
“老大哥,娃們吉人自有天相,他們一定還活著。你要是死了,以后就真的見不著兩個孩子了?!?p> “陳干娘,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這輩子也不可能再見到我那兩個娃了?!?p> 陳干娘看著面前這個老小孩,也忍不住落下了兩行淚水,此刻她又想起自己的孩子。
“我也永遠看不見自己的孩子了……”陳干娘小聲地說。
突然一個想法在她腦海一閃而過……
“老大哥,你別傷心了。我有一個辦法……”
“陳干娘,謝謝你。你也不用再為這件事操心了,我知道現(xiàn)在做什么都是無用的?!?p> “不是,老大哥。你聽我說,我們?nèi)フ尹S五爺,求他幫幫忙。宋福曾經(jīng)替黃五爺做工,黃五爺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他一定會看在原來的情分上幫忙的?!?p> 宋安一聽陳干娘這么一說,覺得也有道理,便停止了哭泣。
他們來到黃府,陳干娘找準時機,先將宋安帶到了黃夫人面前。黃夫人是一個修佛之人,心地善良,一聽宋安的事情,立馬表示要幫這個忙。于是,在黃夫人的幫助下,黃五爺便找了官府的人,讓人盡快幫忙把人找回來。有了官府的幫忙,找到宋小榆的機會就更大了。
最近,官府發(fā)現(xiàn)了一些無名女尸,每次去官府相認的時候,宋安就像死了一回一樣。他擔心躺在停尸房的那具冰冷的尸體會是自己的孩子,當他發(fā)現(xiàn)不是的時候,自己又好像活了過來。最折磨人的是,這無休止地等待,讓人倍受煎熬。
冰冷地屋子里,地上放著一碗餿臭的飯,一只老鼠過來嗅了嗅,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宋小榆靜靜地躺在地上的干草上,全身傷痕累累,動彈不得。她睜著眼睛望著屋頂上一個極小的縫隙,在那里有一縷陽光正好照進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的眼淚又順著眼角滑落了下來,一次又一次地打濕了衣襟。她腦海里一幕一幕地回想著曾經(jīng)的往事,思念著爹爹和宋福。此刻,她渴望著出去,渴望重獲自由,渴望回到爹爹的身邊,渴望回到?jīng)]有打擾的山野生活……
我要出去,一定能出去,宋小榆在心里告訴自己說!這個愿望越來越強烈!
她知道自己想要遠離這里,首先得活下去,對就是活下去!
她強忍著身體帶來的極大的疼痛,一點一點地爬向了那碗連老鼠也嫌棄的餿飯。她就像一個沒有感情地動物,用手一把一把將碗里的飯塞進自己的嘴里,逼迫自己的身體硬生生地吃下難以下咽的食物。
看見宋小榆終于開口吃飯了,老鴇知道對方正在慢慢地向自己屈服。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老鴇確定宋小榆不敢再跑了。于是,便開始讓人來教宋小榆唱曲兒,彈琴,插花,點茶,以及如何接待客人的禮儀。這一切,都只能在后院的那間廂房里進行。
老鴇見宋小榆學得快,領悟能力也強,心里自然滿意得很。雖然,目前還無法與楊夢姬和關盼盼這些頂級官姬相比,但是如果按照這樣的節(jié)奏來調(diào)教,假以時日,一定也是一個出色的臺柱子。她可以很確定地說,面前這個姑娘,不是傻子!
漸漸地,老鴇允許宋小榆在后院里走一走,但是她的身邊一直會有一個丫鬟時刻監(jiān)管著,她根本沒有機會施行自己的逃跑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