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骨亦錚錚刑囚頑
一墻之隔的聽審室中,羅天弈聽至此,忽地揚起扇柄,擊落桌面。
方耿心頭突突亂跳,忽有點后悔來旁聽這場審訊,但這血案乃他轄下所管,公堂上他才是主審,怎能甩手不理?
那“答”地一聲脆響傳進耳中,韋武不再問話,從懷中取出一只長盒,啟開來露出嵌列在布帶上的八枚竹簽大小的金釘,他取了一枚在手,道:“想來想去,大概只有此物與你相宜?!?p> 楊牧風(fēng)聽力未失,哪會聽不出墻后有人,方耿濁重的呼息,羅天弈那一擊之響,莫不在耳??错f武如此作為自不覺奇,只不知這金釘如何折磨人。他運功震了下鎖鏈,鏈條厚實,牢牢捆了幾匝,一時要震斷不可能,何況內(nèi)有四個天隼看守,外頭更不知多少,若要強行越獄,談何容易。在他原本盤算中,本擬被押出城后,設(shè)法逃脫,或者青云幫會暗中劫囚,怎么也不可能困死囹圄。但如今被押回城內(nèi),諸事便變得艱難,試想當(dāng)日他束手就縛是為了鳳翔山莊免受牽連,今日若在此越獄,豈不與初衷相悖?
他看著近在眼前的金釘,鎖銬加身,欲避也已不能,只能暗中提起一身真氣蓄于肌表,以減輕皮肉傷痛。
韋武看了他一眼,忽向左角一個天隼勾了下指頭,對方立時走來,韋武指了指楊牧風(fēng)身上衣衫,那天隼走近楊牧風(fēng),出爪如電,猛地撕裂他衣服。仲夏炎熱,牢中濕悶,楊牧風(fēng)被鎖于此,原只著一身薄夏衫褲,被他一撕破裂,露出精壯肌體。
楊牧風(fēng)暗中咬牙,臉上浮了絲薄怒,倏忽又隱去,依然鎮(zhèn)定自若,無視眼前刑具。
韋武第一釘,直直刺落他膻中穴。
也不見他如何重勁,也不似用了巧勁,那一釘刺下,整釘沒入肌下,仿似刺入了骨髓,令他乍然一痛,真氣震蕩,險些守元不住。
韋武刺了一釘,不再多言,將盒中金釘一枚枚取出,都打入他身上要害處。他手法獨特,指下使的是陰勁,八枚金釘入體,每一釘都刺在經(jīng)脈要穴,楊牧風(fēng)只覺刺入的一剎如被蛇吻,蜇痛了下,便殊無任何痛苦,倒是他蓄起的一股真氣隨著一釘釘刺落,越來越薄弱,最后一枚入體后,便蕩然無存。楊牧風(fēng)試著重運真氣,竟不能催動半點,不由大駭。
那被金釘刺落之處,兀自滲著鮮紅血珠,韋武收起盒子,又取出小小一只青汝瓷瓶,拔了塞子,往那點點血珠處彈下赤褐色粉末,那粉末倒似傷藥,不一會便收斂住血水。他在每一處只倒上一小點,仿佛是極其珍貴的藥粉,血珠斂去,那粉末也被斂盡。
楊牧風(fēng)只覺藥粉在釘口處微微一癢,再無任何感覺,不知為何,越發(fā)心驚膽顫。這韋武若用牢中刑具對付他,縱受盡恥辱苦痛,生不如死,哪怕拼得一死,楊牧風(fēng)自信都能不屈,眼下玩的這一手,是要釘死他?還是讓他體內(nèi)臟腑慢慢傷損?實在讓他摸不透。
“侍衛(wèi)大人,你給楊某扎這幾顆釘子是何意?”楊牧風(fēng)扯動嘴角,維持著風(fēng)度問他。
韋武像看著入轂的獵物,深笑一下,“楊牧風(fēng),這八顆透骨釘刺入你體中,你經(jīng)脈被封,一身武功修為已被禁錮了?!?p> 楊牧風(fēng)瞪眼,有點意外,“只是如此?”
韋武道:“當(dāng)然,你若還是滿嘴油滑,無一用處,我也能廢了你?!?p> 這話意思就深了,楊牧風(fēng)這等老奸巨滑如何不明白,他謊言連篇也好,油腔滑調(diào)也罷,這都不打緊,既然落入天賜府手里,他這個人就只分有用與無用兩種。有用可饒他一條狗命,無用的話,是廢是殺,廢手腳還是廢武功,都只能悉聽他們尊便了。
拿這獄牢里的刑具鍛煉他的錚錚鐵骨,還不如讓他明白良禽擇木而棲,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楊牧風(fēng)當(dāng)然不會為他三言兩語所折,還是不太敢信,依然問:“只是如此?”
韋武眼中興味越發(fā)濃重,卻笑而不語。
楊牧風(fēng)忽然笑道:“侍衛(wèi)大人,若是審?fù)炅?,可否放楊某回牢歇息??p> 韋武笑了幾下,似是笑他不識時務(wù),又似笑他不知好歹,笑完又問:“你奉誰的指命謀刺羅少府君?青云幫主?”
楊牧風(fēng)卻掛不住笑了,“侍衛(wèi)大人越問得離譜了,我既無謀刺,何來奉誰的指命?!憋@然他以為的審訊完畢只是作夢,看這年輕侍衛(wèi)長的神情,刑訊倒似才開始,還能連審他個三天三夜。
韋武點了下頭,忽然沖門外喊了聲:“獄卒進來?!?p> 幾個赤膀獄卒飛步進來,齊道:“侍衛(wèi)爺請吩咐?!?p> 韋武退到一旁,說道:“聽聞堂上府尹大人要仗他三十大板,還未行刑,你們此刻便動手吧!”
楊牧風(fēng)算明白了,堂上的三十大板被他家?guī)椭髯枇?,這幫天賜府軍可記著恨,此人口口聲聲不愿費手腳動私刑,然而動不動刑,動什么刑,完全看他興致,此刻又封了他功力,他想運功護體都不行,端地好算計。
兩個獄卒上前卸下鎖鏈,將他拖到木凳上按下,另兩個獄卒執(zhí)起板子待打,韋武又加了句:“別打輕了,也別要了他命?!?p> 獄卒聽明白了如何打,一起揚起板子,此起彼落卯足勁打了三十大板,打得板底下皮開肉綻,青紅夾血絲。楊牧風(fēng)咬牙忍痛,這皮肉之軀平日嬌貴,雖因習(xí)武肌肉結(jié)實,卻也痛得他眼前發(fā)黑,捱完了三十大板,又被獄卒拖起,鎖回架上。
韋武揮手讓獄卒退出,觀賞著他怏怏慘容,說道:“這些刑具既然對你毫無用處,那用一用又何妨?從此刻起,我問的話你再答得不清不楚,這桌上的玩意就讓你一樣樣過個遍?!彼粗矍叭朔冈庾?,仿佛越發(fā)興奮。
楊牧風(fēng)心里發(fā)苦,垂著頭懶得接他話。
韋武毫不介意,只是道:“你說書信證詞是假的,我卻不知,青云幫主竟是靠口訊辦事,買刀買箭還能不是奴才來辦?!庇謫枺骸澳銈冃写躺俑且獔D謀天賜府?”
“不曾行刺,也無圖謀?!睏钅溜L(fēng)抿著唇,心跳快了下,自公堂上見著羅天弈,他已不存僥幸之心,落入天賜府手里,嚴訊酷刑只索尋常,更不難預(yù)料的是,羅天弈會以他為刃尖,去撬青云幫的銅皮鐵骨。韋武此言便是要給青云幫羅織罪名,至?xí)r上呈圣聽,再發(fā)王師之軍,就非丹陽王調(diào)動三千衛(wèi)軍那般小打小鬧了。
“你這等硬嘴狡舌之徒,不給你點好看都不行?!表f武拿起桌上的針砭,想叫獄卒動手,又想及獄卒可能不識字,有礙刑罰美學(xué),于是又點指了一個天隼過來,說道,“給他臉上刺個字或是畫個圖?!蹦翘祧滥昧酸槪阋锨皠邮?。
驀地,黑獄外傳來一陣輕脆連綿的叮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