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自古圣賢多擁躉
眾人聽他這一問,與崔琪的死對不上,紛紛驚覺這飛劍堂新堂主不簡單,一身不知擔(dān)著多少人命官司,暗忖這人難不成還是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頭?但看他風(fēng)度翩翩,雖有些造作,卻也不像殺人狂魔。
柳東平正應(yīng)答著殺崔琪的事,不料此人問的卻是隆盛客棧的人命,略覺意外,想來這群天賜府衛(wèi)是打客棧那邊兜了一圈過來的,他十足順民地答道:“那人信口雌黃,說道殺害祈三公子的是青云幫主,如此誣蔑陷害,豈不應(yīng)殺?”
韓鐵微愕,江湖上誣蔑他家?guī)椭鞯氖虏簧伲珵槭鎺椭鞔虮Р黄?,甚至為此出手殺人的幫外人實在鮮見。他不由又細看柳東平一眼,越覺怪異。
那騎士點點頭,道:“祈安是崔琪所殺,你又殺了崔琪,你們這些江湖仇怨,我們也懶得管,但那人說的不過一句胡猜之語,你便為此殺了他,你看來不像個嗜殺成性的狂徒,這其中必有原因。”他看看柳東平,又看向韓鐵,冷道:“難道飛劍堂暗中投靠了青云幫,作了山雞野狼的走狗?”
韓鐵寒聲道:“鷹爪子不想在天上飛,跑到地面來就該學(xué)做個人,怎么騎著馬還狗吠不休呢?!”
“韓鐵,你罵哪個?”那騎士拉了下馬韁,板直身子。
“罵你呢,楊炎小校尉?!?p> “這是找殺呢——”
柳東平忽然插了一句:“我們飛劍堂,本就是要投效青云幫的?!?p> 楊炎噎了下,倒不顧韓鐵了,再度看向飛劍堂與祈家諸人,這兩方氣氛實在微妙,他疑道,“柳東平,你們飛劍堂是怕祈家報復(fù)?為何要投他青云幫去?你們?nèi)羰桥铝诉@武林幾大家,要找個靠山,投靠天賜府豈不更妥當(dāng)?”
他兩眼在各人臉上溜來溜去,祈李三家人紛紛想:難道武林各大家各大門派都是軟杮子?飛劍堂找了靠山,他們就不敢報仇?天賜府真是狗眼看人低,難怪被罵狗。這幫人腹誹著,終究忌憚天賜府權(quán)勢,沒當(dāng)場跟他翻臉,連李青瓏都只冷哼了聲。
韓鐵也因柳東平那句話又愕了下,暗道你們要投奔早點來投呀,老子們何苦還頂風(fēng)冒雨來這山洼里劫人,卻不想這當(dāng)頭楊炎能拿這事貶低青云幫抬高天賜府,就飛劍堂這茬子歪根爛苗沒膽孫子,羅天弈還能看得上?
楊小校尉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行事到底有些稚嫩,韓鐵原是聽他胡猜亂測,亂扯什么走狗,才故意開口罵他。要論起誣蔑陷害這種勾當(dāng),天賜府若要干起來,手段絕對天下皆知,飛劍堂兩個堂主一前一后地殺人,還殺得光天化日認得理所當(dāng)然,真要被目為青云幫走狗,還不是明擺著的罪污,送上砧板任羅天弈魚肉的把柄么?韓鐵不想他胡扯下去給青云幫平添麻煩,因此開口截斷他話頭。
這些天隼自打來了南京,日日在城中各處巡邏,這雨都住了才到這邊,對飛劍堂的事又心知肚明,要說他們是“偶經(jīng)”此地斷不可能。有天賜府在此,鳳翔衛(wèi)要劫人可不容易,何況人已變成了尸,韓鐵是有意激怒楊炎,要逼他們先動手,哪知柳東平一打岔,事情又崩向了另一頭。韓鐵自然不會在“飛劍堂應(yīng)該投靠誰”這種事上一較高下,他心中念頭正轉(zhuǎn)成怎么將這件事扯開去——
“不對!”那頭楊炎緊了緊韁繩,坐騎忽地往前踏了兩步,瞪著柳東平道,“我聽聞昨日丹陽王斗酒,你去給舒幫主送了兩條金沙魚——昨日你就去討好青云幫了,今日才殺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柳東平有些不快,搖頭晃腦地道:“想我堂中弟子個個年少才彥,一表風(fēng)流,自習(xí)武之日起便以劍入道。崔堂主立派宗旨,更是仗劍平恩仇,瀟灑江湖。劍者,兵中之圣君子,古來多少豪杰所尊崇,男兒走天下,一劍天下名,誰不稱此為快事?青云幫主一劍敗了天賜府主,名揚四海,正是我輩劍道中之姣姣者,天下習(xí)劍者之萬世楷模。自古立言傳道出圣賢,武林中以武論道,技法武道之至臻者自然也可謂圣者。我飛劍堂素來仰慕舒幫主,傾慕他為人風(fēng)采,堂中朝夕敬拜,人人尊他為圣。圣者言行,我輩效之,圣者所惡,我輩必惡之,圣者受辱,猶辱己身,必仇之。我們今番來南京城,正是為了投效舒幫主,以沐圣者光輝,以供圣者驅(qū)使?!鳖D一頓,又側(cè)目楊炎,繼續(xù)道,“本堂主幼時偶耍拳腳,尊長便再三告誡,目不識丁腹中盡是草絮者,才去考那武中狀元。如今行走江湖,快意自在,若再去爭什么驍騎金吾衛(wèi),豈不自找不痛快?再如尊駕這般,無事兜馬溜鷹,有事沙場裹尸,豈不苦之至哉么?”
他滔滔說了一番,眾人聽著前半段,都去望飛劍堂的弟子,適才只顧尋仇,誰也不曾留意,此時有心打量,果然見那些十幾二十歲的少年男子,個個儀表翩翩,執(zhí)劍的姿勢都別具風(fēng)雅,隨著他們堂主的言語,還挺胸昂首,傲然得意,也許眾人目光如炬,沒一會又都訕訕別開臉,幾個年紀稍大的,眼光從柳東平后背移開,竟有些尷尬羞慚。
韓鐵自知他家?guī)椭魇⒚?,他也見過慕名來拜的江湖人,然而來者多是尋求切磋武藝的,縱有來投誠者,滿懷著的也只是一腔敬仰之情,他從沒見過這般仰慕得一塌糊涂是非不分的崇拜者。他一遍遍打量這個柳東平,這男子語聲柔緩,說一句珠簪搖一搖,他風(fēng)儀出眾,踱一步袍裾飄蕩,他眼尾斜視,微笑向眾——韓鐵猛然醒悟之前那股熟悉感和怪異感何來,剎時也有了那種不小心咽了死鴿子的不適感。
楊炎起初聽著甚覺驚奇,他和身后一群天隼打量著那些飛劍堂弟子,似是看什么希奇怪物,慢慢地神色都有些不悅,在他們面前仰慕青云幫主,以天賜府主落敗為名的仰慕,實在無法令人悅服,聽到后面那一段,個個面色堪比雨天陰沉了。楊炎是武考出身,他滿腹詩書沒五車也有一車,為何得被人含沙射影罵成草絮?他有些后悔問了柳東平那些話,他聽著沙場裹尸還不自禁去瞄了路邊那丟在不知是裹尸布還是什么布的死尸一眼——他忽然也有一種沒留神咽了死鴿子的糟心感。
他糟心自然不想別人好過,這個虧吃不得,于是他咂了下唇,玩味地向韓鐵道:“多少英才出江湖,這可都是舒幫主的追隨者,韓鐵,你們青云幫可要收留?”
韓鐵沒答,他不可能聽不懂楊炎這句話真正的含意,他是在問:你們青云幫要不要與殺人犯勾結(jié)。如果天賜府不在場,他會邀請柳東平等人上青云幫,如果這真是一群盲目的崇拜者,他們請人比劫人更容易。然而眼下請人比劫人更不利,天賜府要陷害人一向明目張膽,他隱約猜測到這幫天隼慢悠悠到此的目的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天賜府在等他們收拾祈家諸人,等他們劫了飛劍堂的人,便會出手對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