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城隍說他是朝廷暗子
城隍廟,位于醴泉縣城南地段。
夜幕宵禁時,街上漆黑幽靜,城隍廟的外院也是空空蕩蕩,這個時辰,正是陰吏外出散值未歸之際。
突然,隨著腳步聲響起,一道身影大步穿過外院,徑直走向廟宇。
便是郭巖。
他雷厲風行,抬步間向坐在角落里那位抱著掃帚的老翁問道:“鄭月半回來沒有?”
老翁搖頭了搖頭,平靜回道:“還沒有。”
郭巖收回視線,大步跨過門檻,向著前方巨大塑像行禮道:“下官回稟,已安排陰吏將醴泉縣里里外外搜了個遍,仍是沒有發(fā)現賊人蹤跡?!?p> 城隍并未現身,塑像上毫無氣機流動,只傳出難察情緒的話語:“我本以為,是她有遮掩天機的手段,看來多慮了,她或者已經離開醴泉縣。”
郭巖沉吟道:“照今日情況來看,城中百姓死亡人數明顯減少,也并未出現陰魂失蹤的事情,如此看來,這女人確實很可能就是罪魁禍首?!?p> 城隍繼續(xù)以言語回應:“她的身份可有查明?”
郭巖微微點頭:“此人能夠借助陰魂布置陣法,顯然同為冥脈修士。目前來看,疑似茅山冢吳氏的后人,因為鄭月半聲稱對她有些印象,昨夜已趕往博陽郡確認,如今仍未歸來?!?p> 城隍恩了一聲,定奪道:“再觀察幾日,如無其他意外,此案則可暫結,通報郡司詳細,對她發(fā)布通緝?!?p> 郭巖頷首稱是,刀眉下的深邃目光卻產生疑慮,試探著說道:“大人,還有一件事?!?p> “這女人應該擁有拘魂使的位階,她來醴泉縣禍害百姓、捕殺陰魂,應該都是為了向她背后的神道修士獻祭?!?p> “她想要借此晉升為陰判官,而她信奉的那位邪神對她似乎還有一個特殊要求——殺掉裴順。”
這是郭巖真正不解的地方。
一個擁有拘魂使位階的冥脈修士,為了繼續(xù)晉升位階來到醴泉縣禍害活人,為信奉的邪神獻祭陰魂,他可以理解,畢竟此處方位偏僻,也確實是旁門左道作惡的首選之地。
可為什么要著重殺掉裴順?
更奇怪的是,當晚前去抓拿這女人之前,他詢問城隍為何不對裴順的窺探作出警示,是否另有考慮。城隍則說,裴順的破案關鍵。
這其中到底有什么關聯?
城隍并沒有馬上回答,沉默片刻才意味深長地反問道:“郭巖,你加入陰府司多久了。”
郭巖恭敬行禮,不假思索道:“承蒙大人啟迪,讓本是必死之身的我覲見冥主,這才得以加入陰府司,成為冥脈修士,至今已有二十三年?!?p> 城隍聲音悠悠回蕩:“二十三年任職,陰判官的位階,你這份資歷別說博陽郡司,就算是要申調京郡總司也不成問題,只是你不愿意。”
“我這些年陸續(xù)與你透露許多隱晦,也是因為你這份資歷,絕非一般縣司總領能夠相提并論。但是,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該過問的?!?p> 郭巖默默收斂起疑惑情緒,恭敬道:“是我僭越了?!?p> 城隍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我可以明確告訴你,裴順是朝廷暗子,與黑水州最近崛起的一個冥脈邪教存有氣運之爭。你對他大可信任,不必自己徒增煩惱?!?p> 郭巖刀眉翹起,眼瞼更忍不住微微跳動,但他再未有過多詢問,只是頷首回道:“我明白了?!?p> ……
北街三巷,四十六號宅院。
幽暗的書房里,燭臺火苗躍動,映照出桌面上翡綠色的鎮(zhèn)紙方印。
一只手掌將它輕輕拿起。
頃刻間,便見書頁翻動,發(fā)出陣陣聲響,暗紅色的檀木桌面,開始彌漫出陣陣氣意,最終凝聚成一團不成人形的幽綠色氣體。
它就這樣飄蕩在座椅之上,只如酒壺大小,色澤淺薄。
裴順站在桌角一邊,將拿著鎮(zhèn)紙方印的手負于背后,語氣溫和道:“許敬文,我們又見面了。”
場間一時靜謐,好半晌才聽那團綠色氣體發(fā)出聲音:“公子其實不必費這些功夫,我在此逗留已久,魂體早已堪憂,那夜里又被人利用,大概再有三五日的時間,我便會自行隕滅?!?p> 裴順微微挑起眉毛,有些意外道:“聽聞執(zhí)念不消的陰魂,往往意識混亂,我還怕你記不得我?!?p> “你既然神志清醒,又何苦這樣折磨自己?人世間還有什么值得你惦記的?!?p> 幽綠色氣體悵然失笑:“公子是聰明人,又何必明知故問?!?p> 裴順也笑了笑,笑得不置可否。
確實,他可以再等上幾日時間,許敬文這陰魂便會自行消失,這大概也是郭巖的想法。
但是……
將陰魂帶到城隍廟,由城隍點化引渡,便能使其去往酆都、通向來生,這是古籍傳授之法,不管真假如何,終歸是由陰府司頒布,被世俗所認可。反之,如若任由陰魂自行消滅,或者被人為主動打滅,陰魂則會魂飛魄散,恐無后續(xù)。
所以說,郭巖讓這只沒有產生惡意的陰魂自行消滅,實際上與主動出手將其打滅并無二樣,關鍵只在于那位總領大人存有惻隱之心而已。
換言之,就算裴順此時就出手將之打滅,雖然會引起郭巖的不滿,但其實也并無大礙。
可他并不打算這么做,他想嘗試消解許敬文的執(zhí)念,以此印證第二座石碑內容的指引、與自己的猜想。
當下便抖了抖衣袖,伸手拿起桌面上一份邸報,同時詢問道:“你是想看看,那個竊你文章的公孫允會有什么報應?”
“還是想著,有朝一日真相會浮出水面,大家終將知道,醴泉縣這項勞配政策是出自你許書生的手?!?p> “你許書生才是有資格坐在長史位置的人?”
許敬文沒有回應,幽綠色的氣體時明時暗,恍若從容平靜的呼吸。
裴順攤開邸報,擺放到桌面上,擺放在幽綠色氣體之前,然后以手指抵在其中一則占據篇幅極小的內容上,輕聲道:“你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