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三個大佬,一群弱雞
東岳雷池,座落深山郊野。
秋冬天寒,紅黃一片。
附近有處地勢傾斜的松柏樹林,錯落無數(shù)巖石,鋪曡之下形成條條溪水,交相流淌。
清晨之際,裴順蹲在巖石上捧水洗臉,這時節(jié)的清泉冰涼,叫人精神抖擻。
昨夜沐浴雷池,他明顯感覺到根骨皮肉筋的變化有些異樣,而且進度慢了許多,以小白的話來說,是快到瓶頸,即將圓滿了。
所以,今日天蒙蒙亮時,他沒有回住處休息,而是離開學(xué)府,來這霧山野林走一走。
既是拓寬心神,有助心境開明,亦是想要理清近來雜念。
眼下最關(guān)鍵的事情是,如何潛入五進院閣樓找尋李小玉的神魂,而不被王興霸所發(fā)現(xiàn)。
小天地靈氣已經(jīng)幾近消失,小白也已經(jīng)恢復(fù)全盛狀態(tài),就算明有朱厭虎妖,暗有疑似朝廷的勢力,殺入五進院也并非難事。
怕就怕打草驚蛇,逼得王興霸對李小玉的神魂下手。
振作精神后,裴順便以神識巡視附近,看慣了學(xué)府的朦朧混沌,難免有些壓抑,此時廣開視野,不由倍感暢快。
只是他沒想到,馬上就有了收獲。
距此大概兩里地的一處紅楓林,正圍坐著三四十道身影。
在外面以神識巡視,無法像桃源洞天那樣景象明朗、只能看到黑白線條組成的畫面,但個中言語還是清晰可辨的。
那數(shù)十道身影互相交談,看且是附近清風城、掛劍宗、撼山院三方宗門的后輩弟子,聲音清脆,都很年輕。
從話語聽來,這些弟子是隨師長出門歷練,并無什么實質(zhì)性線索,有些緊張和忐忑就是了。
關(guān)鍵在于,在這些人的不遠處,站著三道身影,分別是三座宗門師長,說是此行帶弟子游歷相遇,實則內(nèi)有乾坤。
……
這位穿著流云衣,三人中較為年輕、卻也已經(jīng)將近五十歲的男人,乃清風城當代長老之一,徐有才。
見他狐疑道:“兩位師兄,這李小玉信中說道來此會合,等了這許多時日卻不見她蹤影,莫不是雷池真出了事情?林師兄,你方才前去雷池一趟,有何發(fā)現(xiàn)?”
旁邊背負黑色劍匣的老道,乃掛劍宗三宗主,林玄松,在附近一帶素有「回春劍手」的美名。
聞言答道:“我聲稱要找尋李小玉,那些府師無不閃爍其詞,最終尚是找到一位舊識,才知她得了魔怔,弒殺親夫,如今被囚在地牢之中?!?p> 徐有才臉色微變:“李小玉傳信與我等在前,這弒殺親夫恐怕另有玄機!還讓她同妖物一起關(guān)押地牢……雷池底下妖氣濃烈,她身子如何經(jīng)受得住!”
林玄松挑了挑眉,笑道:“可這……不正是我們希望的嗎?否則我們來這一趟又圖的是什么?”
徐有才一時語窒,看了看不遠處的年輕弟子,又有些為難起來:“我也是遵從城主師兄的意思,帶這些不入流弟子前來與兩位師兄會合,如果真是應(yīng)了李小玉信中猜疑……”
“兩位師兄,王興霸好歹也是位金丹境的修士,若他真被妖物奪舍,那這妖物怕也不簡單?!?p> 林玄松不以為然,擺了擺手道:“徐師弟,你我皆是金丹境的修為,又何必助他人威風?”
“別說王興霸被妖物奪舍,我估計恐怕還有其他府師深受其害,可又有何妨?”
“此行有撼山院的谷神通師兄坐陣,谷師兄一身橫練體魄已將金丹境修煉圓滿,如今踏入元嬰境界,附近哪個妖物不是聞風喪膽?”
“怕只怕到時那奪舍妖物怯了場,不戰(zhàn)而退,叫我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說著,他便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白發(fā)老漢,面露艷羨之色:“聽聞爛陀山那邊已經(jīng)給谷師兄下了仙帖,不知谷師兄何時動身前往?”
倒似乎全然沒將此躺東岳雷池之行放在心上。
白發(fā)老漢笑了笑,他雖是場中年紀最大,卻有著虎背熊腰、最健壯的體魄,言語間更是中氣十足:“林師弟謬贊了,門中要務(wù)頗多,近期還無動身打算。”
“不過師弟的擔憂不無道理,今夜行動還須商榷?!?p> 魁梧老漢看向不遠處圍坐的那些年輕弟子,面不改色道:“不如就讓他們先進去探探路,能死幾個就幾個,待時機合適我三人再出手。以免真如林師弟所說,嚇得那妖物落荒而逃?!?p> 林玄松撫須思量:“倒是可行?!?p> 三人達成一致,便往聚眾處走去,年輕弟子們見師長前來紛紛起身行禮。
林玄松掃視而過,正氣凜然道:“經(jīng)我探查,東岳雷池恐怕確有妖物盤踞其中,你們怕不怕?”
眼看這些弟子多是目光閃爍,林玄松便笑道:“你們怕,是正常的,可你們又明不明白,為何要要帶你們走這一趟?”
“你們明明只是洞府境,甚至根基境也有不少?!?p> 年輕弟子們面面相覷,都是有些茫然。
“弟子無知……還請師叔明示?!?p> 修行路上,寸土相爭,他們普遍資質(zhì)平平,在門中得不到重視,有限的培養(yǎng)資源也不可能落到他們頭上,每日只能靠著入門典籍,自己悶頭修行。
他們沒有的師長教導(dǎo),也沒有師兄提點,因為師長自己也要修煉,精力不多,只能留給資質(zhì)比較出眾的弟子,資質(zhì)較好的師兄們,也在為了獲得培養(yǎng)資源而彼此競爭,更不可能與他們多費口舌。
一群資質(zhì)不佳的年輕弟子們,就只能互相交流,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無非笑話誰更差一些罷了。
所以,他們此時更想不明白,為何能跟隨師長執(zhí)行任務(wù),一般來說,這都是資質(zhì)較高的弟子才有的機會,因為完成宗門任務(wù),是能增加個人在門中的分值的,這會直接涉及到資源分配。
此等好事,突然落到頭上,眾人先是欣喜若狂,然而眼看宗門任務(wù)即將就要開始執(zhí)行,卻又有些茫然無措,畢竟他們從未有過類似經(jīng)驗。
真要去除妖?就憑他們?憑一群全是根基境、洞府境的底層小修士?
林玄松長嘆一聲,看著場間惶惶不安的目光,感慨道:“我們是為了你們好啊!”
他這一說,場下弟子當然有面露喜意的,當然也不乏疑惑。
林玄松感慨道:“天道酬勤。你們以為,常日里的刻苦我們這些門中師長看不見嗎?錯了!我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p> “方今天下,靈氣衰敗,成為修士本就是一樁極其艱難的事情,我很清楚,你們都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終于成功晉升?!?p> “但是因為資質(zhì)平平,既得不到資源培養(yǎng),也得不到前輩提點,我知道,你們或多或少都有怨言,甚至后悔成為修士?!?p> “可你們想過沒有,付出極大代價的又豈止是你們?那些比你們資質(zhì)好的人,未嘗不是磕破頭顱擠進來的!”
“包括曾經(jīng)的我,又何嘗不是像你們一樣?我也是從你們當下的處境走過來的,我也曾是名在根基境苦苦掙扎的底層修士,可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你們呢?你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嗎?”
年輕弟子們說不上怨聲載道,卻大抵露出了苦澀情緒,只是目光中的不安,卻漸漸燃起了希望。
是啊,這位有回春劍手美譽的林前輩,也曾是一名根基境的修士,原來他也曾如自己這般……那他是怎么熬過去的?怎么就有了今日成就?
他可是遠近聞名一位金丹境劍修!
仿似迷途的羔羊看見了邁向終點的道路,他們變得神采奕奕。
林玄松悵然一笑:“不要怪宗門偏心,同樣的資源,培養(yǎng)一名資質(zhì)較好的胚子,肯定比培養(yǎng)一名資質(zhì)平平的更有價值,宗門為了自身發(fā)展,只能如此!明白這個道理,你們便領(lǐng)先旁人一步了。”
當即有人振奮道:“師叔是想借此宗門任務(wù),提高我們在門中的聲望!”
林玄松目光陡然發(fā)亮,看向那名說話弟子,贊道:“不錯!”
“這就是我一路進境,造就今日修為的制勝法寶!資質(zhì)比不上別人,就更努力些!更刻苦些!讓宗門看見你們的付出,而不是整日埋怨,只會日復(fù)一日,碌碌無為!”
“本門也好,撼山院也好,清風城也罷,你們這些后生,絕不是門中資質(zhì)較好的,但卻是門中最刻苦的,我看在眼里,你們兩位師長也看在眼里!所以才會挑揀你們出來,執(zhí)行此趟任務(wù)?!?p> “我與你們徐師叔都是金丹境修為,你們谷師叔更是元嬰境的大修士!有我三人護陣,你們還有什么可擔心?今夜聽從號令……”
眼看林玄松妙語連珠,身后的谷神通不由露出欽佩臉色,低聲道:“林師弟可真謂人才?!?p> 徐有才默默點頭,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
此行一趟,起于李小玉傳信與他們?nèi)陂T,需要調(diào)查王興霸被妖物奪舍之事。
可三位宗主收到信件后,相約會面聊的卻不是如何著手調(diào)查,也不是將此事告知附近其他宗門,相反,他們打算三宗聯(lián)手,各派代表前來東岳雷池,將此事解決。
如果只是一場誤會,那就原路折返,純當白跑一趟。
如果確認王興霸真被奪舍,那就由三座宗門的代表,也就是清風城的他,掛劍宗的林玄松,撼山院的谷神通,三人聯(lián)手將妖物解決。
當然,在此之前,需要制造一些傷亡,只為來日向朝廷匯報此事,能夠得到體恤補償。
徐有才并不反感宗主設(shè)計謀取朝廷的體恤補償,畢竟如今時局,靈氣與各種修煉資源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和壟斷,宗門之間的競爭,無非就是資源的競爭,誰擁有更多資源,誰就能培養(yǎng)出更多修士,這便是宗門底蘊。
他無法接受的是,宗主要讓眼前這些年輕人去送死,還美其名曰“節(jié)省開支,為大局考慮”。
可他畢竟只是個小長老,又想不到更好的法子,眼看身邊林玄松與谷神通都樂于此道,也就只好隨波逐流了。
……
松柏林中。
坐在巖石上的裴順緩緩睜開眼睛,稍作思量才站起身來,灑了灑手上水珠。
事情倒是顯而易見,無非是三個宗門大佬,帶著門內(nèi)一群弱雞,打算在今晚夜闖雷池,解決妖物奪舍之事。
他們這種有恃無恐,倒是不無道理。
按小白先前所說,踏入元嬰境便是大修士,便能夠得到頂層勢力垂青,獲得更多資源傾斜。妖族大妖,有此修為往往更愛惜性命,尋一處僻靜洞府潛心修煉才是。
人也好,妖也好,都會更謹慎。
故此,世間膽敢肆意妄為的修士、妖物,多半在金丹境之下。
而三人中間,偏偏有一位姓谷的元嬰境大修士,自然就氣定神閑。
裴順跳下巖石,背著手往學(xué)府方向折返而去,臉色沉吟之間,漸漸有些凝重起來。
他并不在意這三個宗門向朝廷謀取體恤補償?shù)男⌒乃迹@大概已是許多小宗門的生存之道。
他也不在意那兩位金丹境修士與一位元嬰境大修士,能否對付王興霸、以及不知其數(shù)的被虎妖奪舍的府師。
他只怕因為這些修士的出現(xiàn),會刺激到王興霸,因此而毀掉李小玉的神魂。
迄今為止,裴順仍然沒有想明白,王興霸為什么要留著李小玉的神魂,這到底有什么意義。
所以,在沒有完全確認李小玉神魂具體所在之前,他只能每晚前往地牢為她灌輸氣機,并確認神魂無恙。
整一個月,他都在小心翼翼,正是怕有變故。
至于今夜……
三個附近宗門的突然介入,局面必然會有大變故,能否趁機找到李小玉神魂所在?能否借機讓那股疑似朝廷的神秘勢力浮出水面?
這是裴順正在苦苦思量的事情。
不過,他倒也沒有太悲觀,畢竟根基境即將能圓滿了。
這些時日在雷池淬煉身體,神識所看見的景象已經(jīng)越發(fā)明朗起來,徹底突破到洞府境后,想必神識景象便能徹底打破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