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虎山行
連夜趕路?
別說元皮皮身體承受不住,裴順當(dāng)即也反對起來:“歇會吧,兩三個時辰也好?!?p> 這整日的折騰,不容他些時間進入小天地休息,是真跨不過面前的高山。
眼看沈青已將元皮皮背了起來,裴順不由暗道不妙,當(dāng)即將目光看向老武官。
張正義愣了愣,卻是視若無睹,直接走在前頭:“咱們節(jié)省時間,不能走官道了,上捷徑!”
沈青解釋道:“附近不安全,得有個人打起十二分警惕,正義叔背著你的話,難免會分神。我觀你雖每日都有疲態(tài),但該有上等的調(diào)息法門,這便再堅持堅持。”
他正起臉色補充道:“否則逗留此處,恐有性命之憂!”
裴順無可奈何,他總不能拍著胸脯說有我在別怕,更不能直接道出天機謂之背后仍有高人,只好咬緊牙關(guān)跟著走向上山崎嶇路。
想自己待在桃源洞天,何等春風(fēng)得意獨自在,如今流落在外,真乃時也命也。
這番上路,一口氣便登上了山頂,已是子夜時分。
落后遠遠一截的裴順自不用說,便是始終保持警惕耗盡心神的張正義,以及背著元皮皮徒增負累的沈青,也已經(jīng)有些氣喘疲勞。
沈青觀察四處,臉上已經(jīng)放松不少:“也許只是尋?;⒀鶕?jù)記載,當(dāng)初武宗先帝親自率眾掃蕩,朱厭一脈正統(tǒng)旁支都應(yīng)該已經(jīng)滅絕才對,不可能留下旁支虎妖?!?p> 仿佛為了安穩(wěn)自己心神,他又補充道:“再者說,我們護送燕大人前去桃源洞天,也不曾看見有朱厭虎妖。”
張正義卻搖了搖頭,篤定道:“為了保命,我這些年通讀《百妖譜》,雖說不曾見過,但每一種妖物的特征都熟稔于心。不會錯的,蠟干觸感、硬如鐵皮,從那皮毛來看,就是朱厭虎妖!”
他看了看額頭冒汗的沈青,提議道:“接下來我背這孩子吧,你探路!”
沈青也不逞強,看了眼身后還在往上走的裴順,便催促道:“快點,下得山便安全了!”
裴順抬眼觀瞧,卻見上方倆人往前幾步便沒了蹤影,不禁暗暗叫苦,抹了把汗,邁開顫巍巍的雙腳,繼續(xù)前進。
待他行至山頂,回首望去,漆黑間只見層巒疊嶂,山影橫錯,不覺已是翻過這許多高山,便喘著粗氣嘀咕。
“忒麻煩的事……”
長舒口氣后,正打算前往下山捷徑,卻又聞聽一聲頗為熟悉的驚喊:“風(fēng)緊扯呼!”
“生死攸關(guān),沈青你這次可別再管他了!”
只見那名走在捷徑的老武官,突然卸下背后的元皮皮,一個跳躍縱去丈余,邁開雙腿便飛奔下山。
至于沈青。
則以箭步?jīng)_到元皮皮身邊,臉色尤為凝重地盯著前方,語氣既像警告,亦向請求:“我們是大天朝接引司,此行回京途經(jīng)貴寶地,還望賞條活路?!?p> 黑暗中,先是有濃郁的黑霧聚集起來,再是有道魁梧身影從中走出。
他……或者說它?
體態(tài)只如人形一般無二,兩腿直立行走,上半身肌肉的壯實程度,顯然結(jié)識得有些詭異,更重要的是,它滿身的黃色皮毛,頭上竟頂著個吊睛白額的腦袋!
饒是裴順在桃源洞天見過許多妖物,此時也不禁微微一愣。
他見過無數(shù)體態(tài)巨大的妖獸真身,也見過一些位修成人形的千年妖物,卻獨獨沒有見過這半人半妖的。
沈青話剛落下,便有些后悔。實在是急中有亂,這半警告半請求的言語,對其他妖物興許還有些成效,可獨獨是這朱厭遺種,怕是適得其反……
果然,那虎妖吐出一口濃郁濁氣,已是口出人言:“你腦子看起來不太聰明。三百年前,人族所謂開世皇帝斬我妖主,滅我族群,本就血海深仇,何來活路?”
沈青自知失言,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肅然道:“此番我們身負要務(wù),若是被耽擱……我大天朝煌煌天威,三百年前能平定朱厭山,如今便能再譴人來,將你族群中的漏網(wǎng)之魚斬殺殆盡!”
人形虎妖失聲大笑,帶有癲狂意味,更傳出陣陣虎嘯山林,聲威并重:“斬殺殆盡?不妨告訴你,我只是六百年的真身體魄,修為也僅入觀海境界??赡阋粋€洞府境的小修士,又能如何?”
說罷,他虎爪橫甩,便引出一道濃郁黑氣,直接籠罩了沈青腦袋,任其如何拳風(fēng)赫赫,引出陣陣罡風(fēng),卻始終揮之不散,反是窒息感越發(fā)明顯,片刻便是跪倒在地,漸漸無力。
“這些年,我們在隱忍山中,大破妖族禁忌,凡遇非我族類者,便出手屠之,奪其內(nèi)丹!為的,便是盡快修成人形,有朝一日殺去人族中樞,以解我族心中仇恨!”
“當(dāng)然,以你洞府境的修為,恐怕也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可我很痛苦啊,我一腔憤懣無處訴說??!天朝人,感謝你,終于讓我可以發(fā)泄一下。”
虎妖再次吐出一口濁氣,像是心中積攢許久的郁結(jié)有所緩解,神態(tài)已然顯得輕松許多:“當(dāng)然,我跟你說了這些事,自然就不能放你回去了?!?p> “以你天朝人的血,緩解我的憤怒,祭奠我族仇恨?!?p> 說罷,虎妖縱身一躍便落至沈青面前,雙手抬起,直接抓住了他的腦袋,頓時將黑氣盡數(shù)散去。
得以喘息的沈青,卻已面無人色。
他知道,只要眼前的虎妖稍一作力,他的腦袋便會碎掉。
可生死之際,他卻并不覺有什么大悲哀。正如張正義此前對他種種冷嘲熱諷,他雖是聽不慣,又何曾不明白?
他性情剛正,為官時自是不肯與同僚合污,但他也不曾想過去檢舉,畢竟?fàn)可娴娜颂嗔?,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然而,旁人還是對他有了猜忌,將他排擠到所謂“養(yǎng)老司”的接引司中。
沈青自然清楚,自己大概就真如正義叔說的那樣,此生仕途再無晉升希望。
在修煉上,他倒是曾經(jīng)有過如眼前虎妖一般的觀海境修為,更是朋友眼中的所謂卓越修士,只可惜,三次沖擊龍門境的失敗,不僅使他境界跌至洞府境,往后余生更再無晉升希望。
終身只能是洞府境修士……可他才三十來歲啊,竟就已成定局。
事業(yè)如此,修為如此,沈青依舊努力生活,努力堅持自己相信的道理,可他的累,卻無旁人知,偏偏在這一刻,這生死關(guān)頭,他竟反而有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只慶幸裴順沒跟上來,只愿正義叔能逃掉,只嘆元皮皮要陪自己葬身此地。
然而,一道身影卻忽的從漆黑中出現(xiàn)!
張正義甩出一張青色符箓,沒入黑氣之中,頓時綻放光芒如電,熠熠閃爍。
仿佛有所感應(yīng),虎妖臉色驟然變得有些痛苦,在這間隙之間,只覺雙手有大力推來,整個身子便往后退了幾步。
沈青倒是反應(yīng)極快,一瞬間散盡消極念頭,抓過元皮皮的衣襟,提起便往山下大步飛奔:“正義叔,跑!”
張正義與他擦肩而過,卻知一張青符難擋片刻,便又從藏物法器中接連取出五張,盡數(shù)飛擲而去。
這些道門符箓,在行家看來雖是上不得臺面,卻是他這么些年積攢下來的保命手段,實在是面前對手強悍,容不得他心疼!
將符箓耗盡后,老武官再不敢耽擱,扭頭便跑。
可惜。
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那虎妖緩過勁來之后,身上氣機驟然迸發(fā),體格直接壯大一圈,兩只虎爪更是成倍增長,只一個跳躍,便在半空中接連抓住了兩名接引司武官的腦袋。
它甫落地面,便徒手將沈青與張正義提起,只需稍作力,便可捏碎手中的頭顱。
張正義被抓住面門,已是緊閉雙眼,滿臉的悲愴,嘴里更是含糊不清地念叨,大抵也是罵自己活得越久人越傻,不該回頭救人,以及這輩子沒娶上媳婦給傳宗接代,愧對祖宗等等胡話。
虎妖倒是看得有些意思:“看天朝人的垂死掙扎,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樂趣?!?p> “這便是你的遺言了?”
虎妖瞳孔驟然放大,正要先著力將手中腦袋碾碎,卻覺一絲氣機纏繞而來,叫他兩只虎爪如何也進不得半寸。
它臉色大變,身后黑氣籠罩而來,迅速將身體牽扯向后,概退三丈之遠。
再聞聲觀瞧,只見夜色之下,一道雪白的身影站在崎嶇的山道上。
真就一身雪白。
滿頭秀發(fā)是白的,渾身肌膚勝似雪,就連一雙眸子也泛著灰白,長的是五官俊美,若不是他聲音清澈,它甚至分不清此人是男是女。
看且二十歲上下的外貌,可憑眉宇間若隱若現(xiàn)的一股仙氣兒,虎妖已知玄機——這是徹底修成人形的千年妖物,并且修為境界極高!
裴順蹲在山頂上,看著眼前一幕,頗不是滋味:“忒麻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