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和此舉目的自是為了抓住這次罕見的離開這個家擺脫身份的機會。

　　家中的情況不用再多說，而目前單以身體條件比較三大一小里有能力參軍的只有他。只要能說服便宜老爹，他今天就可以離開這里。

　　離開這伯府，離開這南直隸，順帶脫了身上這件衣裳。外面的世界豈不是任他馳騁？至于這個家他是一秒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非是他天生叛逆不孝，而是來到這世界這伯府幾月下來……倍感煎熬。

　　只是馮正朔是不會知曉此時馮和心中的想法，他問的第一句話便是：

　　“你來做什么？”

　　而第二句：：

　　“誰又告訴你這件事的？”

　　兩句看似平靜的話，落在其他幾人耳中卻各有不同。朱真只覺得原先僅存在于北江伯身上焦灼的火忽然旺了起來，還大有向自己這蔓延的趨勢。而門外一直在偷聽的清玲緊張的豎起耳朵，掇著步子悄悄往墻角根擠。按以往的例子老爺現(xiàn)在絕對很生氣……希望公子千萬不要受牽連，趕緊走為上的好……

　　“是清玲，還是你兄長教唆了你什么？”

　　三段近似于質(zhì)問的話被悉數(shù)拋給馮和，身體里外頓時滋生出壓力，他腦中后知后覺閃過一絲懊惱。自己還是沖動了，全然忘了清玲說的話。竟只想了目的就沖過來，卻未曾留意老爹這次嚴禁外傳的信息。

　　嚴禁外傳，就是指老爹已經(jīng)決定了自己去。縱使他會猶豫，但如無意外絕不會改變結(jié)果。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爹一直都這樣，自己想事情，自己問自己，再自己默默的解決。

　　他一直都這樣。

　　而在他的眼里，馮荷這個“女兒”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但今天，為了自由、為了日后日子好過、也為了爹那虛弱的身體。馮和一咬牙，目光堅定了許多。

　　“我說了，爹，我替你去?！?p>　　“你連我的問題都聽不明白，你去哪兒。不要在這兒胡鬧，下去吧。”

　　馮正朔隨口打發(fā)，拿起了茶盞似是鎮(zhèn)定。馮荷這孩子一向乖巧，兩三句便可以哄走了。只是遠處那宗正的一雙目光，有些若隱若現(xiàn)的刺眼。

　　“爹，可是你的病不能去。我去?！?p>　　“你在胡說什么，為父的身體一向健朗?！?p>　　再最后一句，這孩子想必該知難而退了。門外，清玲腦中所愿所想與馮正朔不謀而合。馮正朔又飲了口茶，茶很涼。

　　“你弟弟在后院讀書……你去找他玩吧，想必他也有些倦了。”

　　然而這一次的馮和卻是一定要讓馮正朔失望，只聽得馮和執(zhí)拗的說

　　“我不走！我替你去?！?p>　　話落，清玲瞳孔微顫。隨后耷拉下耳朵，為自己沒能攔住公子而懊惱自責(zé)。屋內(nèi)的馮正朔第一時間想再喝一口，但杯中竟已無茶了。

　　事情發(fā)展的好快。眼見這父女之間的氣氛愈發(fā)凝重，朱真坐著倍覺尷尬但又公務(wù)纏身不好走脫，便小聲弱弱的插嘴試圖緩和氣氛：

　　“其實，本朝也不是沒有女兒從軍的例子。那衛(wèi)北督軍……”

　　砰！

　　屋內(nèi)陡然一聲巨響，朱真手邊桌案茶盞當(dāng)啷一聲，抬頭看去原是北江伯將茶盞按在了桌上。

　　“你一個……一個女兒身，口口聲聲的到底要去哪兒！？”

　　馮正朔五指繃緊壓按著桌案，話語中隱隱有了火氣。

　　這幾日為了直召一事他本就積著怨氣，眼下又被這個麻煩的次子當(dāng)著宗正的面一鬧騰。三番五次勸不走，他胸中萬般氣結(jié)但卻只憋著不發(fā)作，硬是將黝黑的臉一點點憋紅，如那頭頂?shù)闹旒t龍角一般。

　　但只要馮和再說一句，少不得也要被喝罵一番如同他的兄長。可令所有人都沒想到，馮和的下一句話，竟是——

　　“可是誰又想當(dāng)女兒呢？”

　　話一出，仍被馮正朔那一茶盞而驚到的朱真發(fā)須一抖。這架勢，難道是要斷絕父女關(guān)系？

　　這可得趕緊拉住，萬一讓外人聽見他一介宗正為了兵役害得一家子家破人亡，雖說是公事公辦，但坊間人傳人可不會跟你講明事理的！

　　“唉，好哥哥好哥哥，咱們都先消消氣……”

　　不由分說，朱真摸著桌子起來想去勸告一番馮正朔，但馮正朔本人此刻其實并未生氣：

　　“你?！?p>　　兒子突然的一番話，令馮正朔神情一滯。他的腦中回憶起了一些往事。越發(fā)回憶著他心中的怒氣便愈發(fā)的消散落盡，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近似直覺的話念出口企圖阻攔馮和：

　　“和兒你”

　　嘩啦！

　　但只聽得紗衣墜地綢帶飄，擦肩而過的朱真驚鴻一瞥，隨后忙不停捂住眼。

　　這馮家二小姐竟脫了！

　　自己把人待字閨中的女兒身子看光了！

　　以后可怎么在外面行走？

　　“完了完了……”

　　宗正心中直呼倒霉。但是不一會兒，那二小姐剛勁有力的嗓音又響起了，卻讓朱真聽的腦中頓時空白一片。

　　“正巧朱宗正在此，您做個見證……爹？你看我能當(dāng)回兒子嗎？”

　　“到了這份上，難道我還是去不得嗎？”

　　。

　　。

　　。

　　堂中一時寂靜。

　　良久，才傳來一道低而模糊的自語：

　　“令郎好生雄壯啊……”

　　而屋外，清玲早就看呆了。少女扒著門框偷偷瞄一眼，又迅速縮回去緊靠上墻壁直覺心驚肉跳。摸一摸自己的臉，滾燙滾燙的。

　　公子得是有多大的決心和受了多少委屈，才敢做出這等……唐突之舉？

　　另外公子長得也太快了，猶記得幾年前還是……

　　不對不對，不要亂想。清玲拍拍臉，勉強按壓下胸中波濤。不過正混亂時，遠處卻傳來了幾聲罵罵咧咧的叫喝：

　　“什么事都瞞著我，什么事都不讓我過問，這人都登門了我才知道！我連那奴婢都不如！”

　　“我今兒個非跟著人走不可！我看那老東西敢攔我??？”

　　“這西洋劍誰的？借我一用！”

　　這聲音，這氣性，不是大公子馮賈是誰？

　　清玲暗呼不妙，屋內(nèi)公子可都脫光了，可不能讓大公子看到公子的物件兒。

　　匆忙中，清玲回頭又瞥了眼公子，隨后直接沖向了馮賈準備攔下他。

　　而屋內(nèi)，馮正朔竟詭異的久久不能言語。許久憋不出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些許震驚，腦中態(tài)度悄然變換。

　　幾番逼迫無用他此時下意識的想哄這孩子離開，但想覺如今對這孩子哄騙大抵不管用了。于是又想喝罵一番強行逼迫其走，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事卻切實因自己而起。

　　眼前這人忽然變得陌生了許多，但馮正朔知曉這就是自己的兒子，自己與靈兒一道養(yǎng)育的。而靈兒……

　　“不好啦！”

　　忽然，屋外響起一聲驚呼。

　　屋內(nèi)正沉聲對峙的兩人思緒為之一滯，隨后齊齊豎耳聽見了下一秒屋外的求救聲：

　　“大公子！大公子落水啦！”